而这一边,阿狼的身体慢慢地恢复了起来。大夫说得没错,他的底子强壮,一旦摆脱了死亡的阴影,他就如同苍劲的松柏一般,重新焕发出坚韧的生机。
方楚楚对这点表示很满意。
这一天阳光正好,三月的春天,枝头上已经冒出了新绿,一群麻雀落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和两只小母鸡抢谷子吃,两边差不多要打起来了。
阿狼自己下了床,慢吞吞地挪到院子里。
麻雀呼啦一下全部飞走了,两只小母鸡不知道怎的,忽然炸了毛似的,咯咯叫着,惊慌失措地拍打着翅膀跑开,带着一群小鸡崽躲到角落里去了。
阿狼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许久未见天日了,不太适应,他用手遮挡了一下眼睛。
阳光白晃晃地照过来,有点刺眼。厨房里头的黄米饭正焖着,烟火的味道合着谷物的香气隐约弥漫在空气中,崔嫂子坐在小凳子上捡豆子,不远处,小母鸡缩着脑袋,发出一两声咕叽的声音。
恍惚间,有一种重返尘世间的感觉。
阿狼放下了手,挺直了身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那么一站直,越发显得体态高大、宽肩窄腰、胸膛厚实,一幅好身段,虽然那张脸还是乱七八糟的不能看,但就凭这身段架子,方楚楚觉得她没有亏。
方楚楚心里十分得意,她对着阿狼笑眯眯地道:“你今天觉得怎么样,能起来走动走动也好,下午再叫大夫过来给你看看,大约是没什么要紧了,接下去好好调理一段时日,肯定又是生龙活虎一条汉子。”
阿狼望着方楚楚:“救命之恩,不敢言谢,日后定当图报。”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男人浑厚的磁性,听过去十分年轻。
方楚楚摆手:“那倒不必,我既然买下你了,你是我的人,我自然要对你有所担待,你将来好好听话、好好干活,做一个忠心能干的奴隶,就是对我的回报了。”
阿狼似乎呆住了,好像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许久,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你说什么?谁是你的奴隶?”
“你啊。”方楚楚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掏出一张契书来,在阿狼的面前抖了抖,“看到没,这是你的卖身契,写得明明白白,你典身为奴,身体性命都交托于主人手中。”
阿狼瞥了一眼那契书,确实盖着红章子,下面按着手印,上面依稀写着“……典身为奴,恐后无凭,立此卖字存照,永无翻悔”等字句。
阿狼向前了一步,伸手想要夺过来。
因为阿狼前头伤得太重,前面天气又冷,大夫嘱咐过,不要让他洗澡,免得受了风寒,故而他身上一直就是臭烘烘、脏兮兮的。
这么一靠近,方楚楚又想捏鼻子了,她敏捷地向后跳了一步,迅速将契书收好,藏到怀中,警惕地道:“你做什么?想要销毁证据吗,我可告诉你,这个在府衙户房是留了档的,你撕了也没用,回头我还能去补一份来。”
“你大胆!”阿狼倏然一声怒喝。
崔嫂子的手抖了一下,豆子都掉到地上了,奇了怪了,太阳分明大得很,她却打了个寒战,赶紧裹紧了袄子,把小凳子往后挪了挪。
方楚楚生气了:“你这个人有没有良心?你前头的主人本来都要打死你了,是我拦下了,而且你伤得只剩一口气了,也是我好心救了你,这些姑且都不论了,我买了你,现在我是你的主子,你这么大声和我说话,你才大胆呢!”
她生气的时候,脸蛋越发红了、粉扑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眼角微微挑起,眼眸里还带着一点水汪汪的雾气。
阿狼的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里火得要命,对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小姑娘又发不出来,忍了半天,他只能沉声道:“你花了多少钱买我,我给你,算我赎回自己。”
“我用了一只羊换下你的,你值三百三十文。”方楚楚飞快地回答他。
“三百三十文?”阿狼简直目瞪口呆了,他指着自己,手指都有些发抖,“我?就值三百三十文?”
第4章 塞上曲4 你还不如一只羊
方楚楚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果断地道:“那肯定不止了……”
阿狼一口气还没有转回来,方楚楚已经接下去继续道:“这段时间给你看病抓药,还花了我不少钱,你现在少说要值五百文了。”
她把手掌摊开,伸到阿狼面前:“来,要赎身是吧,五百文,给我。”
阿狼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老半天才找回理智来,咬牙切齿地道:“好,我给你……”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中,没钱,他怔了一下,摸遍了全身上下,什么都没有。他的手尴尬地停在那里了。
“嘿嘿嘿。”方楚楚得意地笑,“你哪里有钱,还想赎身?你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
眼看着阿狼身上的气势明显不对了,个头大的人生气起来就是吓人,即使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也觉得一股凛冽之意扑面而来。
饶是方楚楚也有点吃不消,她倒退了一步:“那这样吧,你的家人在哪里?你叫他们拿钱来赎你,我也不要多,给我一两银子就好。”
她还坐地起价。
阿狼几乎气笑了:“从三百三十文马上就涨到一两银子了,真是多承你看得起我。”
方楚楚认真地板着指头:“花在你身上的本钱五百文,我就翻个倍,赚个利钱而已,又不算贪心,喏,你家住在哪里,我叫人给你家里送信去,快点把银子给我,我们两清。”
阿狼沉默了半晌,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又睁开,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他低声道:“我记不得了,我忘了家在哪,也忘了父母是谁,除了‘阿狼’这个名字,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方楚楚讶然,围着阿狼转了两圈:“前头大夫就说过,你的脑袋伤得厉害,好大一个口子,他原本还担心你会不会变成傻子,这样看来,傻倒是没有傻,不过脑袋确实是坏掉了,这可糟糕了。”
阿狼冷冷地道:“我更记不得我怎么会典身为奴,不过,我记得是你救了我,日后我会赚钱还你的。”
方楚楚搓了搓手,瞥了阿狼一眼:“你既是我的奴隶,你日后赚的钱自然都是我的,你还想藏私房钱吗?我可告诉你,那是不行的。”
阿狼还没来得及发火,方楚楚又叹了一口气,用软软的声音道:“你也怪可怜的,不过放心好了,既然到了我家,我会对你好的,别担心,先把你身上的伤养好,其他的事情再说吧。”
阿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把积在心头的那股郁气吐出来,他看了方楚楚一眼。
温暖的阳光下,那个小姑娘的肌肤上仿佛有一层淡淡的光,她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总是带着一点湿漉漉的水汽,就像山林间的小鹿。她的头发又细又软,小脑袋看过去有种毛绒绒的感觉,不知道是让人想摸一下、还是想敲一下。
阿狼不想和方楚楚说话了,他自己又去搬了张小凳子,就坐在那里眯着眼睛晒太阳。
那凳子太矮了,阿狼伸直了双腿,手随意地搭在腿上,更显得他的双腿笔直又修长。
方楚楚蹲了下来,托着腮在那里看着阿狼:“喂,阿狼啊,我问你,你会干什么活计?”
“什么都不会,我全部都忘记了。”阿狼说得理直气壮。
这下轮到方楚楚呆了一下,她的小嘴巴张了张,不肯死心,追问道:“做饭会吗?”
阿狼还没回答,崔嫂子不乐意了,在旁边插了一句:“楚楚,你是嫌弃嫂子的饭做得不好吗?”
好在阿狼马上回答:“不会。”
“农活会干吗?”
“不会。”
“养猪养鸡会吗?”
“不会。”
阿狼的脸虽然被头发胡子遮住,但连方楚楚也能感觉到,他脸都黑了。
方楚楚“哼”了一声,她才更不高兴呢:“这么大个头,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这个人到底会什么?”
她皱着鼻子,眼中的嫌弃之情满满地都溢出来了。
阿狼被她那样看着,有点受不了,他努力地想了想,迟疑地道:“我……好像会打架。”
方楚楚为之气结:“这个很不需要你,我自己也会呢。”
崔嫂子“嘁”了一声:“楚楚你在瞎说什么,你会什么打架,小心落到别人耳朵里,你要嫁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