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将将刀子抽出,李广胜的肚肠流了一地。
李广胜仰面倒下,死不瞑目。
片刻之后,陈武艺率部打进了节度使府邸,节度使府中的亲兵穷途末路,反而激起了血勇之气,蜂拥着扑了过来,双方厮杀成一处。
火光不停地跃动着,雕梁画栋在熊熊的火焰中慢慢倾倒,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哀嚎,两方的人马在混成了一团。
正在争斗中,突然,地面震动了起来,先是轻微的,而后慢慢地变得剧烈,燃烧中的屋宇簌簌地掉下带着火的砖瓦木梁。
两方的人马都惊诧了,渐渐停下了手,互相看看,莫名所以。
节度使府邸的围墙在晃动,越来越厉害,
轰然一声,围墙坍塌,砖石四溅,尘烟飞扬。
围墙外,一群扛着滚木的士兵收手后退,在那之后,居然是黑压压的骑兵战士,铁马重甲,强盾长戈,如同鬼魅。
骑兵们冲了进来,没有任何言语,战马直接踏过人的身体,金戈挥舞,血肉横飞,对在场的人开展了无差别的屠杀。
是的,并不是搏斗,只是一场屠杀,这群骑兵骁勇强悍,纵马行凶,砍人头颅如同割下韭菜,残忍而无情。
不到一柱香的工夫,这场中已然肃清干净,只留下陈武艺一人孤零零地立在正当中。
陈武艺瑟瑟发抖,他尚有十万兵马驻守城外,此时却毫无动静,甚而至于,连这一座城都仿佛沉睡了一般,周围空空落落,不闻人声,哪怕这火焰已经燃烧过了这一条长街。
烈火中,那群骑兵分开两侧,他们的金戈还在滴血,而他们在马上恭敬地弯下腰去。
一匹黑马缓缓行来,马上一人,身形英挺高大、容貌隽永刚毅,在夜色中、在火光下,脸上有一层似明非明的亮光。
陈武艺多年前跟随高敬泽在长安,彼时,高敬泽与姬扬霆尚是挚友,他见过那位振武王世子,勇猛无双、俊美无双,有人言其为梵天、亦有人言其为修罗,就如同眼前这人。
“姬扬霆!”陈武艺脱口而出,倒退了两步,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马上那人笑了一下,连那笑容都是那么相似,冰冷而残酷。
“不、不!”陈武艺喃喃地道,“姬扬霆已经死了十年了,你不是他,你是……你是、贺成渊!”
他大声吼叫,“不对,你也死了!你们明明都死了!”
“陈武艺。”那个面貌酷似姬扬霆的男人望着他,如同看着一只蝼蚁,连那声音也是没有什么温度的,“我这人没什么耐性,我只问你一句话,要死?还是要活?”
陈武艺茫然地看了看周围,他已经认不出他的下属了,所有的人倒在一起,他们的头颅在地上滚成一团,尸身被马蹄踏成稀烂,已经看不出人形。
陈武艺打了个哆嗦,他是见识过这般手段的,无论是姬长河还是姬扬霆,他们的杀戮都是这般冷酷暴戾,连全尸都不给人留下。
他的腿越来越软,终于“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愿乞命,求太子殿下恩典。”
火焰越来越大,卷上了云端,把夜空照得如同血色一般透亮。
——————————
这是一个多事之秋,一切都陷入了动荡流离之中。
高敬泽旧部陈武艺公然谋反,安庆节度使李广胜匡扶正义,却被其所害,西川大乱。
危急时,世人皆以为故去的前太子贺成渊忽至,以凶神之姿临于战场,铁甲银枪,率骁骑十万,大破陈武艺军马。
是役,大火焚烧了战场三天三夜,高氏军部悉数化为烟灰。
雷霆气势,铁血手段,一如既往。
陈武艺乞降,被押解至城楼上,当众痛哭流涕,自言受高敬泽所指使,才犯下如此大错,有负圣恩,忏悔不已。情之切切、言之凿凿,西川当地属官和百姓在城楼之下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又有李广胜的部将现身,将高敬泽所铸私币及违制物器一一呈于众人之前,高敬泽僣越之处,令人瞠目结舌,当地的属官都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料到高敬泽素日以忠君自表,竟是如此奸佞,令人震惊。
幸而天佑大周,太子未死,阻此祸端,抚百姓安生,实属西川之福祉。
贺成渊,以太子之尊征战四方,封狼居胥居、登临瀚海,为大周立下不世之功,百姓敬畏至深,对太子之言深信不疑。
至于西川各地的官员,此情此景,保命要紧,唯诺诺而已。
而此时,高敬泽身在长安,为大将军、亦为太子太保,位高权重,深受肃安帝倚重。
由此,贺成渊以清君侧之名,剑锋直指长安。
消息传出,朝野震撼,地动山摇。
肃安帝惊怒万分,难以言表,痛斥其为乱臣贼子,假冒故太子,其行可恨、其心可诛。
朝堂之上,有大臣附言,岂有父不识子之理,皇帝陛下既不认得,自然不可当真。前太子死于大火,明明确凿,西川之人身份存疑,不能轻信。
但是,私下里,多有大臣相互私语,太子那般神武,岂会死于火烛之灾,当日便觉得荒谬,如今,果不其然……
一时间,众说纷纭,人心动荡。
而朝堂之下,从京都长安到边壤西川,各处都在传闻,皇帝陛下受了奸人的迷惑,对前太子再三迫害。太子忠孝,忍辱负重,几番退让,险些丧命,幸而逃出生天,如今,不忍见父君陷于奸人之手,故而才举兵起事,其中曲折,令人叹息。
肃安帝听这些传闻,气得当场吐血,几乎晕厥。
但是,愤怒过后,他又生出了一种可怕的预感,他似乎在一步一步踏入贺成渊所挖的陷阱中,这个陷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他传唤高敬泽入京开始,抑或是,更早的时候?
一直以来,肃安帝都觉得长子与姬扬霆类似,无论容貌、性子、或是行事的手段,完全一般无二,但是,时至今日,肃安帝却惊恐地发现,那个人,终究是他的儿子,身上也流着他的血。
隐忍、残酷、以及阴狠。
肃安帝犹豫了。
兵部火速征调兵马,欲讨伐西川叛逆,但各地的府兵行动迟缓,各种拖沓,迟迟不能抵达。在主帅人选上,肃安帝也犯了难,高敬泽为其肱骨,这个节骨眼上,轻易不敢令其离京,而其他人,又显然无力与贺成渊一战。
形势一触即发。
然则,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就在此机,有战报自安西传来,石破天惊,压过了此前一切动乱。
——————————
是夜,在太子营帐中,方楚楚津津有味地听着唐迟给她说着西川战事。
本是血腥残酷的场景,但唐将军口才很好,说得绘声绘色、生动有趣,极力描叙了太子殿下的英明神武,尤其是说起太子亲临战场之时,那般英姿飒爽、勇猛盖世、皎若日月,简直令人见而倾倒。
贺成渊在一边正襟危坐,以目光表示嘉许。
方楚楚听得吃吃直笑:“好了、好了,快打住,牛皮快要吹到天上去了,真不害臊。”
唐迟正色道:“太子妃此言差矣,唐某所言,尚难以表述殿下风采十之其一,太子殿下其人,实乃天降神将,当世之伟男子,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这马屁越拍越离谱了,连贺成渊都听不下去了,咳了一声,把唐迟喝止住了。
唐将军功成身退,收住了口,恭敬地告退了出去。
贺成渊看了方楚楚一眼,坐得更加端正了,姿势高傲,神情矜持。
相处这么久了,方楚楚还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她笑眯眯地蹭过来,坐在贺成渊的大腿上,在他的额头上“吧唧”一下,响亮地亲了一口。
“嗯,我们家阿狼还是那么能干,论起打架来,从来就不会输。”
“那是自然。”贺成渊满意了,搂住了方楚楚的腰肢,他的声音淡淡的,言语却是那么狂傲,“你且看我,即刻挥戈南下,这一路谁人能阻?”
方楚楚却有些奇怪:“你要和你的父皇打仗我是知道的,但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千里迢迢地从长安跑到西川来挑事,可累死人了。”
“你却不懂了。”贺成渊耐心地给她解释,“唐迟和朱三泰是我多年的属下,他们被调到西川时,暗地里把我的大部人马也带过来了,西川本来就乱,李广胜和高敬泽敌对了多年,双方经常混战,加上周围的党项人和羌人,我手下那二十万兵马才藏得住。何况,我若要举事,免不得需要李广胜和陈武艺帮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