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重门赶到柒里枝斋用了两日,柒里枝斋在花丛迷宫中,那里的花儿都富有灵性,遇到他们这种良好居民都会乖乖让开道,她从来不害怕迷路。
花藤延伸在她的脚下,甩了甩枝叶,像是在欢迎她回家。以前她常常给它们浇水,她浇完轮到青纸浇,青纸浇完轮到研西童浇,研西童浇完轮到文苏浇……
于是就浇了这么几百年,它们还是一副没长大的模样。好像对于它们而言,这几百年的光阴根本不算什么。
“哟~稀客。”冬冉横翘着腿,在花中木亭中赖坐着,他手上拿着一本书,书名被叶子遮住了,依照冬冉的性子,这八成不是什么好书。花儿缠绕着椅子争相绽放,带刺的毒叶子被路过的风逗弄的哈哈抖动。
她很少在花木亭坐着,有时候才刚瘫在上面,就被叫到古木面前。
施凉沫:“古木在中大殿?”
冬冉:“被远骨山的小精怪们请去赏花去了,你找他做什么?这几天好不容易可以偷个懒,你找虐呢?”
“上次我给他带回来的东西他玩的还尽兴?”
“还好,它的残骸还在血肉堆中飘着,古木又给它做了个人的身体,让它的意识留在万千冤死的亡灵中被一点一点吞噬,它叫的可欢快了。”
“入梦锁我拿走了,记得和他说一声。”
“啧啧啧,你这一身的伤,谁把你打成这样的?说个名字,到时候我去问候问候他,把他捉来做个开胃菜。”
“那个人叫冬冉。”
这话一出,花叶丛哈哈笑的一阵一阵抖动。
“也和我一样叫冬冉?哟!这可有缘了,我一定好好招待招待他。”
“那……”
这时叶丛突然像炸起的猫一样,片片直立,绿色的叶片变成深紫色,枝上的刺一根根凸出,像是进入了戒备状态。冬冉伸长脖子往花丛外一看,这是有只小精怪想要硬闯,却被拦在外面了。
一只小银鸟飞来,飞落冬冉的左肩上。小鸟只是和冬冉说了什么,冬冉的面色就变了。
“古木失踪了?”她随意问了句。
“你耳朵这么好?这你都听到了?”
“那古木可能是掉井里死了。”
“怎么可能?”
“呀,这次没猜中。”
冬冉:“接下来怎么办?你直觉一向很准,要不我们去远骨山附近的井里捞捞他的尸体?”
施凉沫:“我只是瞎猜猜,先派人去找找他,找得到就好,找不到就算,要是这几个月找不到他,那就商量商量囤粮备战了。别人家想打我们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家之主不在,我们只能自食其力了,反正来一个打一个。”
冬冉:“那你拿了入梦锁还要出去?”
施凉沫:“我会回来,这几天消息不会泄露出去,除了远骨山的往山氏,不会有谁打上门,你尽可放心,要是半年之内还不见古木踪影,那可能已经死了,可以商量商量给他盖个墓。”
“我就纳了闷了,古木怎么会折在一个小精怪手里?万一他回来看到我们给他盖了墓,他还不锤死我们。”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古木的下落我会查明,要是死了我会把死因查明。我先走了,这一切就交给你了,要是有什么急事,我会赶回来。”
“你们都要把烂摊子丢给我?”
“嗯,你最闲。”
入梦锁是一把漂亮的小铜锁,里面有两个小铃铛叮叮当当,这是荼含当年在流故之度夺来的宝物,自从夺了天帝爱人的入梦锁之后,荼含就灾祸不断。这上面积攒了数千年的怨气。
04.
施凉沫:我认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好像我也有点奇奇怪怪,可是我又觉得我和他们不同,我觉得很烦躁,所以就不理这些人了,有时候甚至想杀人,可转念一想,那样只会给我带来麻烦,于是我就放弃了这想法。
露珠在叶面打旋,最后顺着叶脉流到叶尖,它掉了下去。清晨的露水经过雾气的熏染,现在又入了泥土的怀抱。露水打在土面上,土凹陷一圈,它裹去了叶面上的枝屑,给她洗了个澡。
花匠时常修剪枝叶,她藏在枝叶中,生长在最里面,有时她也很想从深处延伸出来,让花匠把她剪了,可是她太小了。她只能争取吸取养分,尽力长到花匠能看得到她的那天。
这四重门的考核是体会万物的一生,而她恰好变成了一片叶。这里是大西荒漠的边缘,她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就是在大西荒漠醒来。
荒漠里有很多毒蛇,她当初醒来时,就见到一条蛇在吞食一只兔子,血流入沙粒中引来了一些毒蝎子。蛇一般不会吃人,但她还是很害怕。
她只是对这个无手无脚仅靠一张嘴巴和一条尾巴就将猎物置于死地的动物感到害怕,像一条巨型蚯蚓,明明上天都已经剥去了它的手和脚,它却还能挪动着身躯拼命生存下去。
顽固生存的东西最为可怕,一般不肯服输的生存者,在最后都会变得异常恐怖。每个生物都有在世间生存的权利,要想变得比蛇还要恐怖那就得杀了蛇,杀了蛇那么她就不会害怕了,她就成了最恐怖的人了。
如果想要恐怖一层一层叠加,那就把每个让她感到恐惧的东西都杀了,这样她就不会恐惧了。于是她就踩住了蛇,蛇把兔子吐了出来。
蛇的血盆大口真的让她觉得一阵惊悚,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捡起了钝石往它身上砸去,好像做惯了这种事,明明她什么也不记得,却明白什么是死,明白怎么样让对方死。
死就能终结一切了,死是句号。
古木那时在大西荒漠游玩,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见她杀了蛇之后就把她带入了柒里枝斋。
她那时还是个小童,所有人都围着她看,都问古木,问他,她是不是他已经投胎的故人。她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还残存一些被丢到这个世界时的记忆,她觉得她不是。
这个世界接纳了她,又没有接纳她,接纳她的是柒里枝斋,可柒里枝斋属于世界,却与世界格格不入,真是矛盾。
叶子在秋天落下,她从春天活到了夏天,从幼芽变成了一片青脆脆的小叶片。经历风吹经历雨晒,前面的叶片为她阻挡了风沙,上面的叶片为她挡住了暴雨的洗刷,下面的叶片为她消减了地面的烘烤,无论是火辣辣的太阳,还是急唰唰的雨水,亦或是呼啦啦的狂风,她都没受多少苦。
她离枝最近,她看过枝上的花苞轻轻绽放,是在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它悄悄露出那一张娇容。白天路过的人很多,他们都和骆驼一起去沙漠的最深处寻找宝藏。
一切都很安详美好,植物的一生是幸福的,只要没有虫子在啃食。秋天花已经变成枯黄色的,却还有淡淡的香味。叶子开始一片一片落下,像老人的牙齿一颗一颗掉落。终于轮到她,枝头轻轻松开了她的身体,任由她乘风在空中傲游飘舞,离地面越来越近,她不知飘了多少圈,轻轻归入土,不惊起一点动静。
如果她这一生真的只做一片叶就好了。
施凉沫盘腿坐在松树下,从手中垂落的入梦锁叮叮当当,地上有个襁褓婴儿,他很乖的看着那把会发出声响的入梦锁。旋绕在他面前的萤火虫没有吸引他一点注意,反倒是她手中的入梦锁。
于是她就把入梦锁戴在他的脖子上。
身后的松树变成了草丛,凌晨也变成了黄昏。
他开始笑了,眼睛都笑弯了,好像他知道她这么做是什么意思,红绒团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小婴儿很好奇,他的眼睛又大又亮,和它的一样。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萤火丛后传来一位姑娘的声音,是袁花珍的声音,这时的袁花珍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头上的步摇稳稳插在双环髻中,她提着一盏灯笼呆呆看着这片草丛。
“有孩子的笑声,现在是戌时三刻,这时听到的孩子笑声,是活人的。”方威龙望着橘黄的天,大概推测道。他现在还是位白衣公子,像个书生。
“是谁家的孩子在这?”袁花珍看着他的侧脸,将自己的疑问说出。
方威龙往前走去,拨开有萤火虫栖息的草丛,探头看向地上的婴儿。见婴儿在对他笑,就转头笑嘻嘻的说:“萤火虫都在这里环绕,可能是想吸引过往的路人来看,珍儿,你看这里有个孩子,果真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