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声中,恶灵用修长的爪子“咚隆、咚隆”地一下一下砸向窗,蛛网状的细纹很快从一点扩散,车身随之剧烈地摇晃震动。
“咦啊——!”
“它它它刚才不是掉下去了吗……”
“该死的,快扔张符别让那东西进来啊蠢猫!”
“咚隆!咚隆!”
恶灵的脸就在一窗之隔,欧阳吉惊慌失措,抖着手指慌忙把两截弓拼凑一起,左手握着断痕处右手作拉弦手势,拼命在身体里搜刮着微弱的灵力。但任她急得面红耳赤、用力之大指节发白,断口处缺了一小块碎片而残缺了的咒文凹槽完全没有点亮的迹象。
阿布猛地一转方向盘,车身一个急转,王刚阳搭在副座前抽屉槽的手一下没抓稳脱离,欧阳吉身子后倾,本能松手向后撑,上半段弓体碎片就滚下了后座。恶灵发出“嘶——呀——”的凄厉尖叫,大半个没重量的身子风筝似的飘起,奈何一只爪子已死死嵌进了车顶侧的铁皮里。不知是昏迷还是又睡着了的白玄夕也被这一下晃得一边倒,脑袋磕在了左侧门的置物槽上,才被擦净的左眼皮底下又渗出些血来,微皱的眉稍一松缓,灰暗的右眼懵懵地睁开。
“啊啊啊那死东西怎么还在!”王刚阳胸前顶着倒行逆施的安全带掰下抽屉,一通劈里啪啦的翻找,“不是说把符都放这里了吗,怎么没有爆破符啊阿布——”
“你脑子被恶灵吃了吗?那家伙就趴在车上!用爆破符你要炸死我们?”
猫妖抓狂到贴着椅背的尾巴都炸了毛:“那怎么办?我们也没别的符能攻击了……”
阿布咬牙瞪视前方,车轮与地面快速摩.擦的声音刺耳,惯性推着大家身子又往另一边摇。欧阳吉一个前冲,额头差点撞上裂纹满布而花白的窗。恶灵咿呀尖啸,却随着这次惯性半空中屈起下肢,“哗啦”撞碎了玻璃。
“啊!”
玻璃片如花绽放凋零,片片似刀锋,折射出的明艳阳光晃痛了欧阳吉的眼。
“我操!”用尾巴按开安全带钮的王刚阳反身爬过椅背,手中靠窗的左手指尖跃出火苗。
脸上一热,欧阳吉下意识地闭眼后仰,一只手恰穿过腋下抱过她的侧腹,随着意外强劲的力道将她整个人拖向后方、按倒在座位上。
恶灵跳进来的刹那,阿布也抬起错愕惊惶的脸看向车内后视镜,挂着一溜的冷汗嘴唇发抖发白,踩在油门的脚一时忘了用力。
“嘶咿咿咿呀——”
恶灵扭曲诡异而令人浑身战栗的尖叫打破了这个让所有人窒息的瞬间。紧接着是一连串噼噼啪啪的碰撞声,车体来回震动摇晃得像条困于大浪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船。王刚阳愣愣地看着才搓出的火球在恶灵乱挥的四肢上燃了片刻,又随着肢体拍打在车顶的动作而熄灭。
因有玻璃片划在腿上带来剧烈的刺痛,欧阳吉低吟一声本能地睁开眼,却见有黑色蟒蛇般的条状巨物几乎擦着自己的鼻子悬在上方。伴随着恶灵越渐尖细的啸叫,一阵恐怖的扭动之后,那股几欲撕裂耳膜、音高到让人怀疑并不存在或只是错觉的叫声,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
死寂按住了不再晃荡的车厢。
呼吸和咚咚心跳此起彼伏。阿布重踩油门,王刚阳默默回身抽出张结界符,用灵力催动后开窗贴上车顶盖。散发着淡淡咖啡色光辉的防护结界立即覆在整辆车外,就要扒上车尾的另两只恶灵伸出爪子,下一秒就被结界弹开。
车内,刚刚咬碎吃掉了一整只恶灵的巨大黑爪从眼前撤去,欧阳吉急欲起身。白玄夕顺势从她发僵的胳膊下抽回了左手,而后抬眼望向前排的后视镜。
静默片刻,她喑哑地开口:“请问,能再给我一支阻断剂吗?”
……
在恶灵潮最初袭来时,人类措手不及而损失惨重,旧有的秩序被毁殆尽,在靠着建立基地画地为牢以苟延后,聚集在各大基地抱团取暖的幸存者们在各自基地形势相对稳定下来后,渐渐的开始谋求重新以基地为基础建立“末世”中的新秩序。
“名义上首都基地还是全国的政治中心,有权调度各基地的守备军,但天高皇帝远嘛,外面的情况又那么严峻,中央的力量没有过去那么强了,不客气地说就是一纸老虎。刚开始几个月,几个基地都想背叛首都自立,内部也一团糟。
“像川西基地,原来中央委任的‘临时基地委员会’已经被基地里的有地头蛇参与的影法武装换了几波血,中间发生过几次大大小小的帮派火拼。有一阵天天改朝换代,什么‘委员长’‘首长’‘指挥’‘皇帝’……啧,我活了三十多年从没那些天这么刺激过。等基地真稳定下来也死了不少人了,到头来我们躲到基地的和你们在外边等死的没啥区别,都是弱肉强食朝不保夕啊。
“现在的局势还是东北基地被火焰异能的修罗灭掉才促成的。听了东北基地的最后宣布关门的广播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不管我们在基地里头是啥身份,只要被那种有超级异能的修罗盯上,那立刻都得死。”
在这样的情况下,和妖界还有联系的新辉基地,通过无线电广播发布了一次它所支持的人类-妖怪影法联盟抵抗战线的前线捷报。说是“捷报”,其实算不上多大实质性的胜利,妖怪国家还在不断被“破坏神”的恶灵军蚕食,死伤者依然不计其数;只是影法联盟首次杀死了一只企图带领恶灵军屠掉某座妖怪城镇的异能修罗,构筑结界暂时保住了那座几天后终将沦陷的城镇,成功拖延到撤退完大量军民。
一边是自己玩自己的做砧板上的鱼,什么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边是好歹还个手积极拖时间,就算要死也明白清醒地死……很快各大基地,甚至也包括几个邻近国家的基地,纷纷照会新辉,一起签订了所谓的“临时安全基地互助合约”。
就这样,狂风骤雨没能彻底摧毁人类,人类就在风雨中重建家园和秩序。
“那时候新辉分享了很多影法武器成品、物资和技术,还有专业人员,情况好了很多,大家就都听新辉的,基地间保持联络,统筹物资。好像今年初开始吧,外头恶灵一下少了很多,听说前线北方雪国的都城被端了之后动静倒也不大了,不知道‘破坏神’那边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基地都抓紧机会派运输队拾荒队出去搜刮物资,听说有的基地空缺大的也救人——当然都两年了,我们小队在外头来回跑了大半年,前几次还真没遇到过非基地身份的活人。”
阿布坐在杂货店前的矮石阶上,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个烟圈,头顶上方就挂着残损得字样也难辨的招牌。欧阳吉并排坐在他身边不远不近的地方,淡淡的橄榄味和盐咸味信息素间像是划了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恰好游离在不让两个Alpha产生相斥不适感的距离。
欧阳吉正撩起裤管为自己的腿伤换干净绷带,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很感慨。
基地间的事她一点也不知道,明明她也是末世以来存活至今的幸存人类,却被那些宛如洪水神话那样横渡汪洋的济世方舟排除在外,就好像她被开除出人类籍一样,一段听上去可歌可泣、曲折复杂的人类历史竟好似与她毫无关系。
脑海里哥哥惨死的模样一闪而过,终归是有点不甘,有点埋怨的。
又想起自己一路逃亡、在恶灵扎堆的街道上东躲西藏与死为伴的日子,后来哪怕是进山搭房子,也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最厉害的一次是年初暴雨十天,屋里正好没了存粮,第五天几乎饿晕过去,恍恍惚惚中捉了几只甲壳类的虫子用打火机烧了吃。那次之后她和住山脚的邻居冒死去了趟山下的死镇,在一家药店里搜刮了营养液、饮用水和危机情况也能喝的阻断剂。
虽然她一直拿自己和迄今为止身边接触过的死难者们相比,觉得自己运气好得简直是被幸运之神眷顾了,但若再和这些从末世开始就被基地的资源保护着,能得到配给食物,昼不漏风夜不漏雨,寒冬时住宿或许还有暖气条件的人相比,又算什么幸运呢?
“‘弱肉强食’……在里面和在外面,也许还是不一样的。”
欧阳吉不禁叹了一声。若要说是丛林法则,两座丛林的起点却并不一致,又如何能用形容野兽的那一套来召唤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