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不想声张，南宫嘉罩着一顶兜帽狐裘，静静跟在朱域身后进入了地牢。
地牢内湿冷，还散发着一股霉味，她第一次来此处，忍不住皱了眉。
正犹豫着是否要用帕子捂住口鼻，眼前却递来了一块明黄色的锦帕，一看便是御用之物。
南宫嘉头都未抬，竟默默地绕开了那块锦帕，兀自从怀中拿出了自己的水粉色小帕子，将眼下的脸和嘴一并捂得严严实实。
朱黎是重犯，许是关押的地方尤其隐秘，她跟着朱域走了很久的路，终于在尽头处看到了正靠在墙侧发呆的朱黎。
起初朱黎并未发现南宫嘉，以为是朱域又要审问，便冷声说道：“陛下还要问些什么？我能说的都已说得明明白白。”
不等朱域开口，南宫嘉上前一步，摘下了自己的兜帽，亦将自己的帕子移开：“三皇子。”
朱黎从朱域身上移开视线，在看清来人时，忽然迅速站起了身。他迅速走至牢门口，急切道：“嘉儿？你为何在此？”
说着，又用余光瞟了眼站在一旁沉默的朱域，轻声说道：“是不是他逼你来的？是要问我什么么？”
南宫嘉摇摇头，目光看着他久久不语。
朱黎憔悴了很多，也许是逼宫失败对他打击太大，又或是地牢环境过差，他的脸侧有了黑灰，下巴上也长了许多黑色的胡茬，似乎都在叫嚣着主人的落魄。
他再也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了。
“那你为何今日来地牢？”朱黎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她虽不饰妆容，可衣着皆是上品，遂放了心，“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朱域在一旁看得心里颇不痛快，冷冷瞧了一眼反应过度的朱黎，走到南宫嘉身侧低语道：“朕在外面等你，有话便对他一次说清吧。”
南宫嘉终于对他的话有了反应，点了点头，上前几步对朱黎说道：“人人都说三皇子弑了先皇。”
朱黎脸色一变，苦涩漫上嘴角：“他们说的没错，我的确意图谋反，并且杀了父皇。”
“你没有。”南宫嘉笃定地看着她，双眸灼灼，引得朱黎震惊地抬头看她。
她丝毫不避开对方的追询的目光，继续说道：“不知三皇子可记得，我主动找上你的那一天，从皇后的正殿出来时，你对我说，你想逃离这里的一切，并相邀与我一起浪迹天涯。”
“自然记得。”朱黎眼中难得迸出了些光彩，“我生性淡薄，并不慕权势名利，只愿能够隐居山林，与自己心爱的女子相伴余生。”
他想到什么，眼中的光也逐渐灰败了下去：“我本就不适于朝堂，可碍于中宫嫡子的身份，我只能争，只能被推着到那皇位前去争。”
“你不争，皇后会逼着你去争，徐氏一脉的族人也会逼着你。先皇也是皇后所杀，你将所有罪名揽在自己身上，不过是为了尽力洗去皇后的污名。”南宫嘉接过话茬，早已将他的所思所想都猜透。
被南宫嘉一语道破辛酸无奈，朱黎的眼中蓄起了泪，他眼中除了失去支撑的绝望外，还有对过往的悔恨，“我本无意，可无奈被局势所迫。嘉儿，有一事，我一直觉得对不住你，那日母后明明答应你将南宫大人……”
“别说了。”南宫嘉皱起了眉，断然将他的话打断，“此事已过去了，如今爹爹早已退位避世，不再参加任何朝堂争斗，也算是退得其所。你无实权，一切都是皇后的授意，我并不怪你。”
朱黎眼中的悔恨减了一些，浑身上下顿觉一松，她跳崖之后，自己日日悔恨，没有一日可以安宁。如今得到宽恕，自己也终于可以无憾赴死了。
可不想，南宫嘉却认真地问道：“你想真正去过一番恣意洒脱，隐居山林的日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能更多少？
☆、第 45 章
回到凤凝殿已是深夜，莫雨伺候着南宫嘉沐浴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朱域也是一番收拾妥当的模样，见到南宫嘉出来，眼中一亮，快步走到她的面前。见她乌发及腰，两鬓被水汽所湿，下意识地便抬起手想要将发丝上的水珠抹去。
南宫嘉轻轻垂头，避开了他的手，径直走到了床榻前。
朱域眼中一暗，却不敢多言，只好跟着她也走到了榻边。
原以为她要像往常那样，远远地躲到最里侧的角落，南宫嘉却忽然转过身，说道：“陛下可否允臣妾一件事？”
“何事？”朱域沉寂已久的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他有些不安，生怕她的请求自己无力去办。
天知道，他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任由其挑选。可那么久了，她却拒他于千里之外。
现下，她想要什么，自己哪怕拼尽全力，也一定要满足。
殿内那盏彻夜燃着的凤灯“噼啪”几声，发出尖锐的响声。
南宫嘉在烛火下的眸子更加晶莹，那火苗照在眼底，竟好像她的眼中，真的有两簇小火苗在燃烧一般。她眨眨眼，那火苗也跟着舞动：“陛下能否放三皇子一条生路？陛下天生适合朝堂，会弄权术，会拉拢人心，可三皇子不一样，他本该归隐山林，求一方安宁。”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朱域的心一瞬间跌落谷底，只觉得周身的寒意浸透四肢百骸。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好像想要看进她的心底，她竟为了另一个男人，第一次放下姿态求自己么……
呵……
南宫嘉并不理会朱域的反应，她不卑不亢，继续说道：“如今我已为皇后，可京中却迟迟未行册封之礼。帝后携手，册封礼成，才算是真正登基圆满，陛下一直以来不都想让臣妾应允参加么？只要陛下放了三皇子，允他隐姓埋名过自在生活，臣妾愿意参加册封。并且，臣妾保证，三皇子日后绝不会再入汴梁，也绝不会再有争位之心。”
朱域越听，心中的不安越强烈。
呵……竟是为了一个朱黎，她竟然就能做到如此，连册封之礼都愿参加了么……
他的心口蓦地一酸，皱了眉，颤着声还是问出了口：“你是——喜欢朱黎么？”
没成想，南宫嘉冷淡地看了一眼剑眉紧皱的朱域，笑道：“臣妾以前爱过一个人，爱得不惜倾尽所有，甚至于赔上整个家族。那时真好像是一场噩梦，让臣妾痛不欲生，求死不能。如今梦醒了，那场梦连同臣妾自己的心也早已消散。一个没有心的人，是不会喜欢任何一个人的。”
朱域的唇越抿越紧，直至微微泛白。
一语说完，她似乎还嫌说得不够明白，又继续补充道：“臣妾不会喜欢朱黎，也不会再喜欢陛下，更不会再喜欢世间任何一个男子，陛下满意了吗？”
朱域尚停留在她前半句话带来的喜悦中，又被后半句话浇得浑身冰凉，见南宫嘉不想再多言，他连忙敛了心绪：“朕答应你，明日，明日可好？朕会让你亲眼看着他离开。”
“好。”南宫嘉点点头，却也没有表现得太过高兴，慢慢上了床榻，裹紧锦被，在最里侧躺下。
夜已很深了，阖宫上下的灯火熄了一大片。
朱域眼眸一暗，翻身上榻，躺倒在她的身侧。犹豫了半晌，他慢慢去碰南宫嘉身侧的手：“嘉儿，朕不要你参加册封礼。”
他只感觉被自己触碰到的手一僵，紧接着，便有冷淡的声音传来：“那陛下要什么？”
“朕只要你能日日陪伴，每每此时，不要拒朕于千里之外，可好？”
朱域屏息等了许久，等到他甚至以为南宫嘉早已无声地拒绝，里侧才又传来了那道，令他魂牵梦绕的绵细嗓音：“过去的那些情，那些事，臣妾早已忘记，再也记不起来了。陛下也忘了吧……”
说着，南宫嘉就要甩开抓着她的手。
可朱域今夜却反常地坚持，不肯再松，反而长臂一揽，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他闻着怀中人发上淡淡的馨香，触着她细腻柔软的皮肤，着魔一般开口：“只要让朕十日，就十日，如现在这般抱着你，就仅仅是抱十日。朕便什么都答应你，若你觉得送朱黎出城还不够，朕可以将他送去任何一处你想让他去的地方……”
南宫嘉浑身一僵，正要拒绝，忽然又想起什么，双肩一软，淡淡道了声“好”。
朱域欣喜若狂，更加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子，好像怀中的是他珍惜至极的宝物，他低头将自己的脸埋进南宫嘉细嫩的颈项之中，喃喃自语：“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