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噤声,连眉头都皱紧。
“他同你和楚颂连去南郊马场做什么?”他是怀疑楚洛口中的那个陶真,又尤其是冠洲陶家的子弟,天下间哪有那么巧的事……
楚洛微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日李彻也在。
李彻知晓她会错了意,沉声道,“朕知道你同陶真说亲,朕是想知道,为什么这么急?前一日刚回京,第二日就同他一处?还有,为什么要去南郊马场?”
楚洛看了看他,轻声道,“陛下十一月中在京中举办赏梅宴,召了外地世家子弟入京,陶真是从冠洲赶来的。二哥同他叙旧时谈得投机,二哥想撮合我们二人,便约去了南郊马场……”
“时间是谁定的?”李彻问。
楚洛想了想,蹙眉道,“似是陶真,听二哥说,他忽然说他后两日有事,所以……”
李彻应道,“姑母邀朕去南郊马场也是临时决定的……”
楚洛倒吸一口凉气,心底莫名涌起一股不安。
李彻又道,“他要有去南郊马场,又要能成功脱身,需要合理的理由,这个理由隐晦且一定不会人怀疑……”
楚洛不寒而栗。
李彻继续看她,“陶家迁去冠洲多年,冠洲同京中路远,他若喜欢你,心里一直惦记你,知晓你在府中艰难,又怎么会一直不管不问,等到忽然要入京的时候才专程来见你?”
楚洛愣住。
李彻眸间淡淡,“楚楚,你和楚颂连都被人利用了,用来替自己洗清嫌疑,所以,你二哥一定安全,因为你同朕一道落水,你二哥是唯一的人证,证明陶真是清白的。”
楚洛伸手捂住嘴角,忽得反应过来李彻所有的话,也反应过来,为何李彻说二哥安全,但却让她不要回建安侯府。因为京中出了事端,陶真一定会将二哥推出来,那祖母和侯爷这里都会知晓她是因为要私会陶真才去的南郊马场,不仅侯府知晓,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都会知晓,此事还牵连李彻遇刺一事,祖母和侯爷为了侯府的颜面将她……
楚洛木讷。
李彻也凝眸看她,沉声道,“朕让你去成州寻单敏科,朕不在的时候,你在成州不要露面,单敏科会想办法会护你周全。等风波结束,朕会召你入宫侍奉,你无需同任何人做任何解释,京中都会相信你去南郊马场是因为朕要你去,你私会的人是朕,而朕遇刺之后,同朕在一起的人是你,旁的谣言都会不攻自破;但若是风波结束,朕没让人来成州接你,你日后也不要回建安侯府,单敏科是朕信得过人,他会替朕安置好你……”
不知为何,楚洛眼底猩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哽咽道,“出事之后,你其实就已经猜到陶真有问题,所以怕我回建安侯府出事,是不是?”
李彻噤声默认。
楚洛眼眶中的眼泪还是没忍住,再次哽咽,“所以落水之后,你一反常态,同我言辞亲近,轻佻逗弄,是因为也想到过,日后许是再也见不到我了,是不是?”
李彻哑然。
楚洛伸手摸了摸眼角泪滴,“那你听好,我不会在成州等你,我也不需要旁人安置……”
李彻沉声,“楚洛……这次不同早前。朕之前一直在想,佟林是朕的近身侍卫,他要杀朕的机会很多,文山祭天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他为什么会等到这个时候?直到方才你说起冠洲陶家,朕才想通透。冠洲陶家是宁王的人,宁王是朕的三叔,朕膝下无子,只有惠王一个弟弟。三叔先怂恿了惠王在文山祭天时刺杀朕,然后借朕的手除掉惠王,这时候朕死,皇位才能名正言顺到三叔手中。若没有佟林,惠王安排不了文山刺杀……这一步扣着一步,环环相扣,就连佟林都是十余年前三叔就安插在朕身边的。如今南郊马场是姑母邀朕去的,朕一旦出事,姑母脱不了干系,三叔可以借此除掉姑父在朝中的势力,而朕在南郊马场出事,佟林也会将此事推到惠王余孽身上。只要朕死,三叔即位名正言顺,这样周密的部署,完全将三叔摘除其中,朕在明,他在暗,他又怎么会让朕轻易回京? ”
楚洛全然怔住。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离朝中的局势和风波如此近……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同她说起这些,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听他说起这些,更不知道,若是今日还在她面前的鲜活身影,背着她一步步走出林间的李彻,会不会殒命在皇位的争斗和算计里……
但李彻却拥紧她,轻声道,“朕昨晚不是有意的,是朕烧糊涂了,朕不知道你在……”
“朕若知道你在,不会让你受委屈……”
楚洛眼中的眼泪更止不住。
他却揽得更紧。
不仅揽紧,亦如早前还是轻尘的时候一般,闯了祸就习惯性埋首在她怀中,‘候着脸皮’撒娇道,“朕知道做了错事,等朕回来,你再同朕置气好不好?”
楚洛泣不成声。
他抱起她置在榻间,俯身亲了亲她的双眼,“别哭了,朕舍不得你哭……”
他忽得想起在千曲的时候,轻尘死在她面前,她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亦哭得泣不成声……
他心里如钝器划过,伸手绾过她耳发,“朕会回来守着你的。”
如同你的轻尘。
他俯身吻上她双唇。
第039章 自由
屋中的夜灯“呲呲”两声之后, 缓缓熄灭,将楚洛的思绪带了回来。
楚洛忽得回神,长夜漫漫也将至尽头, 眼下已快到拂晓,天边都已然泛起了鱼肚白。
楚洛怔了怔, 这一夜似是过得好快……
李彻从身后环着她腰间入睡, 下颚贴上她后颈,埋首在她的青丝墨发间, 整个人仿佛都踏实而安稳。和平的呼吸声在她颈后轻缓起伏着, 她亦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 亦间杂着她的心跳声。
她整个人安静躺在他怀中, 没有动弹, 怕吵醒熟睡中的李彻。
她轻轻眨了眨眼,脸上的潮红似是还未褪去, 羽睫上也还挂着雾气。
脑海中如浮光掠影一般,想起的都是自坊州遇见李彻的事情, 李彻同她在一处说话的时候,问起她批注的时候, 亦或是,他让她剥葡萄和橘子给他, 他在轻纱幔帐后, 一面吃着葡萄,一面侧颜露出笑意的时候。
在成州的半年里,她只要一在暖亭中看书,就会莫名想起那道温和如玉的身影,在她身侧认真披着奏折, 也会淡声叹道,编得还不如三岁稚子通畅!那时候的他眉头半拢,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帝王的威严与气度俱在,却又优雅从容……
他于她,早前只是居庙堂之高的帝王,他许是会心血来潮写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的字样给她,她也会偷偷将喜欢藏在心底,不想高攀。若是没有在源湖遇到李彻,没有在湖船上落水,没有被江水一路从源湖冲到洪镇附近的支流,没有他一直揽紧她,手臂被岩石和暗礁刮伤都未松开,他二人许是早就被冲散,不会有后来的共患难,更不会在忽然之间,两人的关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知晓李彻喜欢她,许是因为她生了一张容颜极盛的脸。
她也信李彻眼中此刻对她的喜欢和依赖,醇厚而不参杂旁物。
但她更知晓,这样的喜欢和依赖放在帝王身上,始终会有淡去的一日。
以色侍人,终不会长久。
她眸间淡淡。
她不知李彻此刻眼中对她炽热而浓郁的喜欢,在她身上会维持多久?更不知道,这层初初的喜欢褪去颜色后,他待她是否还会同眼下一样,真诚而无旁物,依旧是她初见时候的温柔平和的李彻?
楚洛微微敛目。
昨夜,李彻同他说起陶真的事之后,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想另一件事。
她和二哥被人利用在这场见不得光的皇权争夺里,只是为了顺利脱身。若是李彻昨夜没有点透,她许是会因为担心二哥的事折回建安侯府,那她要遭受的折辱只会比在千曲的时候更甚。更或者,她若是回了建安侯府,便彻底成为了一枚弃子,许是日后再也见不到二哥和李彻……
在朝中一轮接着一轮的风波里,像她这样无关紧要的弃子还有多少?
她想了许久,心中似是才开始慢慢通透。
其实一直以来,无论她愿不愿意相信,有多小心翼翼,都避免不了成为旁人手中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