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
就在这时,天边渐渐显出鱼肚的青白,远处天斩断崖的底部慢慢显出更明亮的光。
锥生一缕的心此时却明亮不起来,他轻声开口,拉回忽然走神的雷米尔的思绪,“其实,你知道的吧,我早就已经恢复了。这段时间我们还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雷米尔回头看他,笑了。
多年以来,锥生一缕第一次见他如此明显雀跃地笑。
少年愣神的当下,雷米尔说:“我想让你看些东西。”
锥生一缕一怔,“看什么?”
雷米尔笑意更盛了,他抬手指向了远方,“日出。”
“日出有什么好看的……”
锥生一缕嘟囔着看向了雷米尔指的方向。
只一瞬间,他彻底怔住了。
近处的天空还是深蓝颜色,接近那温婉连绵的山脉以上的部分则是青白色的,然而那突兀断崖的底部,亮起了最纯净的光。
淡橘颜色如曼妙罗纱慢慢从山脉与天空的交界伸展开去,纯白的曙光从几乎垂直的断崖透了出来,一束束直射的光线沿着天然的缝隙进入,照耀一方。
渐渐,山脉边沿处橘色的光开始变得更亮,变幻的橙黄,玫红越来越淡,却越来越亮。各种耀眼的光染上了天空的云层,仿佛只是一刹那之间,千万道霞光在那葱郁的树林上空铺开了。
日出处明亮的纯白断崖连接天空,如同直通天国的阶梯,万丈光芒穿过断崖缝隙,照亮山峰遮挡后的一片树林,如同铺开了生命蓬勃的地毯。
仿佛神的使者即将降临。
锥生一缕说不出话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会是神的使者向先知传达旨意的地方了。
看着使者在这样的情景降临人间,凡人恐怕都会生出敬畏,向往,景仰,崇拜。
之前昏迷后刚苏醒的锥生一缕暗暗有惋惜过,他们错过了邻镇的烟火节,现在他实在太庆幸他们错过了。
锥生一缕仍沉浸在这美到极致的景色里还没回神,身边的人忽然开口了。
“这个地方,这样的日出一年只有一次,太阳会在山缝正中升起。”
锥生一缕回神,转脸便看到了青年如水的温柔笑意。
看到锥生一缕如此喜欢自己想让他看的事物,雷米尔很开心,“一缕,这段日子你一直带我到处去看的那些你认为美的事物,我都很喜欢。所以我也想让你看看,我记忆中最美丽的那些东西。”
锥生一缕本来还有些愣愣的,却在听到雷米尔的话以后一下子醒透了。
锥生一缕轻轻皱起了眉头,“那你为什么不叫醒我?一年只有一次的话,如果我今天睡过头了……”
雷米尔故意留了那么多天就是为了让一缕看日出,但他会醒来完全是偶然。
如果因为没有这偶然的醒来而错过了……雷米尔是打算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让它错过吗?
雷米尔倒不介意,“你睡得正好,不想打扰。”
少睡一会儿又不会怎么样。一年一次的奇观,和天天都能睡的懒觉,在他看来,竟然是睡懒觉更重要吗?
锥生一缕心中嘀咕。
山风依然有些冷,眼前的少年忽然被吹得一下瑟缩,雷米尔随即上前,将少年拥入了怀中。大手摩挲着瑟缩的手臂后背,雷米尔默默为他取暖,“这样的日出以后还会有,我们可以再来,以后有的是机会。”
以后有的是机会……
所以,他根本没有打算过离开……
刚刚看到堕天使独站在崖边,那一瞬的不安不过是杞人忧天。
锥生一缕心头渐渐暖了,但随即而起的是某个再也不想忽视,再也不想只是等他开窍的问题。
锥生一缕抬头直视着那个人,“可是,如果这一次真的错过了,之后你还会开口要我再来这个地方吗?”
面对少年的问话,雷米尔沉默了。
这个地方偏僻,险峻,而且曾让锥生一缕生病,昏迷。没有必要的话,雷米尔确实不会再来,更不会要求锥生一缕来了。
锥生一缕静静看着那个总是沉默的人,“你不会说的吧?这段时间以来,你从不要求我做什么,更不会要求我为你做什么。”
雷米尔微微颔首,慢慢说道:“我不希望让你为难。”
多么温柔的人。
然而锥生一缕并不需要这样完全放任的温柔,“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会为难?”
就是因为雷米尔不知道,而且不希望让锥生一缕为难,所以才索性要求也不会提。暗自决定不再观察对方灵魂以后,猜不透对方的不止锥生一缕一个。他们的相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过于小心翼翼,能在一起已经是天大的机缘巧合,谁都不敢轻易要求更多。
就这样,他们一直只是在猜。
猜对方需要什么,猜对方不能接受什么。
过于小心翼翼,结果就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
之前的生病让锥生一缕发现,雷米尔其实一直暗地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明明可以开口提醒,明确要求的,他却始终不愿意他为了安全而放弃有可能危险的旅程。他宁愿独对所有无力感,也不愿意让锥生一缕为难,他默默承担了护他周全的所有有可能的风险。
锥生一缕一直希望能和雷米尔心有灵犀,可以嘴上不说,却能明了对方需要什么。但从不猜人心思,只直接观察灵魂的雷米尔在答应不再观察对方灵魂以后,再也看不透他想要什么了。
锥生一缕不想再这样下去,“以后不会再让你猜了,我希望怎么样,我会直接告诉你的。”
既然你看不透,那我就原原本本告诉你。
看着那有些愕然的青年,锥生一缕说着:“所以,你希望怎么样,你也要告诉我……我们不要再继续这样互相猜下去了。”
那么难得的机会才在一起了,不该在如此下去了。
直视着那双渐渐迷茫的金瞳,锥生一缕讲述着他的渴望:“与其这样不开口,只能猜着发现各自想让对方做什么,还不如像之前那样。你强硬一点告诉我,你希望我做什么,希望我不做什么……”
你不希望我做的,我就不去做,这样就不会有意外。这样,你就不需要再面对那些可以避免的无力感了。
身为传达神意旨,雷米尔一直只讲述别人对别人的要求。没有多少私心的使者,这样的情况从前不曾遇到过。
有人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人愿意聆听他的需要。
雷米尔怔忡不已,“可是我之前的语气和态度都有些……”
锥生一缕却打断了他的话,“我更喜欢那样,总比什么都不说的好……你的所有想法,直接告诉我,答应不答应那是之后的事……我又不会观察灵魂,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雷米尔从没想过对方的要求其实如此简单,却又这么难以做到。有人愿意为他付出,这是他不可求,也不曾求的。他不要求旁人为自己付出什么,不是因为不渴望,不过是不曾渴望。自诞生以来就是如此,不知道原来可以要求他人为自己付出。那“无私”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这是一时三刻难以改变的。
雷米尔看着怀中少年坚定仰视的那双紫眸,他难得地有些不自在,“我……尽量……”
锥生一缕看着那个人局促又认真的表情,忽然觉得这样很有趣,随即笑道:“那么,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想让我做的?”
雷米尔皱起了眉头,依其所言极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说道:“你……你其实不是很强,我不在的时候,就不要到处乱跑吧。”
锥生一缕笑着缩回他的怀中取暖,“嗯。”
得了这简单的应答,容易满足的人忽然发现要求被答应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堕天使随即继续补充,他将一直以来觉得这个少年不甚上心的问题说了出来:“你虽然很警惕,但那些主动接近你的人,还是不要接触太多的好。他们当中……有不少是居心不良的。”
原来他还会介意这些的啊……
锥生一缕乐了,将脸埋在了对方颈窝,勾着唇角随口应着,“嗯。”
开了个好头,雷米尔自然地继续说道:“你肠胃也不好,不要因为贪一时口舌之欲,让身体难受。”
“嗯,但是……”
一向没什么要求的雷米尔轻易就能满足,锥生一缕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