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意外便发生了。
孤身进山的少年,着凉了。
时间静止的身体不老不死,这让锥生一缕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会生病。
而且他更没想到,看似小事情的病,竟一下子一发不可收拾。
锥生一缕就这么在寒冷而人迹罕至的山中晕倒了。
醒来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躺在了这来历不明的简陋石屋里。黑洞洞的小屋没有窗,门看得出是临急制作出来挡风的木头门,床只是在干草上铺了一件外套。
全身提不起一丝力气的锥生一缕马上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雷米尔,一向温柔体贴的青年十分明显地在生气。
多年来,雷米尔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尤其是面对锥生一缕的时候。但这时,雷米尔再次对锥生一缕皱起了眉头,“不要再这样了。”
本觉得对方有些大惊小怪的少年从对方口中得知自己已经高烧昏睡四天四夜以后彻底没了底气。
然而锥生一缕明明没什么底气,却还是死鸭子嘴硬地轻声嘟囔,“我只是刚好不走运而已……”
然而这样的话却让对方更生气了。
雷米尔俯身靠近了锥生一缕,伸手将那心虚地别过的脸转了回来,琥珀金逼视着琉璃紫,“我说,不要再这样了。”
锥生一缕彻底怔住了。
雷米尔语气强硬,不容拒绝,“不可以有下一次。”
看那少年呆呆地点头以后,恢复平静的雷米尔才起了身,在别处取来了什么。
直到雷米尔重新坐回床边,锥生一缕看到他一边手上拿着的简陋石碗里装着清水,另一边手上的竟是一颗胶囊药丸。
锥生一缕随即又是一怔,“这是什么……”
雷米尔平静开口:“药。”
锥生一缕皱眉,“我当然知道是药,我是问哪来的药。”
只见雷米尔又皱起了眉头,“找你哥哥要的。”
“你去找零了?”锥生一缕随即瞪大了眼,“我不是说了,不准用能力吗?”
雷米尔眉头皱得更紧了,“特殊情况,不能管那些。”
锥生一缕却不买账,“什么叫做不能管那些?你明明答应过了……”
本在生气的锥生一缕忽然说不下去了,眼前那人一双金瞳里的情绪非常复杂,而且任何一种都能引起锥生一缕的心虚。
雷米尔静静地看着锥生一缕,看了很久很久,久得让锥生一缕想转开视线。
“从我们灵魂同化那时候开始,这段时间以来你似乎一直都没有发觉……你如果受了严重的伤,即使身体痊愈,也是会留下伤痕的。”
锥生一缕顿住了,他确实没有发觉。到这时候细细想起,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四年没受过什么大伤了。他这才明白过来,他竟被这样细致地保护了这长的时间而不自知。
他其实一直都被重视着,只是他察觉不到。
看到锥生一缕顿住,雷米尔叹气。
“你只是时间静止了,你不会老,但也是会生病的。我没有治愈的能力,必须要用最快的方法拿到药。虽然你始终会自愈,但我做不到就这样看着你一直昏迷下去。”
这样的情形下,锥生一缕之前要求的那些规矩,雷米尔不得不违反。
在这四天的时间里,一般时候还好,一旦雷米尔陷入暂时的失明,他就只能紧握着锥生一缕的手,时刻关注着。从容地活过漫长岁月的人,却在这样的情形下感到了深深的无能为力。
眼前的少年没有接话,雷米尔继续说了下去:
“有药的情况下,你还昏迷了四天。不用药,你觉得你会昏迷多久?你觉得,我可以忍多久?”
锥生一缕最终败阵了,眼前的人既有不得不破坏承诺的负罪,也有对疾病无力解救的自责。本来危急的情形下,那样的要求就是该让步的,这样的情形下还去指责他的话,锥生一缕都觉得自己过于无理取闹了。
看着眼前那个无话可说的少年,雷米尔轻叹一声,终于松开了眉头,“吃药。”
锥生一缕没来得及伸手取药,却见雷米尔忽然将药丸放入了口中,随后又将另一只手中的水蓄进了嘴中。然后,那张脸开始无限放大。
温软之物乘少年惊愕之际撬开贝齿,药丸顺着温热水流缓缓渡入。
锥生一缕彻底僵了,忘了要吞咽,口腔中的软物竟开始往他的舌上缠,引导着“无法主动吞咽”的他咽下药丸。不自在的轻轻挣扎被一下子彻底禁锢,脑后托上了大手,口腔中的引导不曾停止。
直到锥生一缕回神,他终于乖乖咽下了药丸。
唇瓣分开之际锥生一缕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之前四天锥生一缕都在昏迷,那段时间里雷米尔恐怕都是用这样的方法喂药喂水的。
现在这个人这是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已经醒了吗?
雷米尔也确实是在看到锥生一缕发红的脸时,脑筋才转过了弯。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的青年脸上微微有些发窘,刚刚的强硬彻底没了踪影。
雷米尔转开视线,轻声开口:“接下来你先不要到处跑,好好休息。”
就这样,锥生一缕在这小石屋里休养下来了。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那个人在身边守着,看他隔三差五查看自己的情况,感受无微不至又隐隐不安的呵护。
接下来的几天,锥生一缕的身体在配合治疗和安心休养中渐渐恢复。
然而到几天过去以后,锥生一缕明明已经康复了,雷米尔却一直没有结束这次休息的打算。
自知有错在先,锥生一缕没有主动要求启程。而且他隐约觉得,雷米尔留在这里,也许是有别的原因的。
就这样一直过了一个月。
直到这寻常又不寻常的一天,每天都在雷米尔怀里入睡,又在他怀里醒来的锥生一缕,他被山风冷醒了。
身侧的位置空了。
锥生一缕悄悄起了身,裹上外套走出了石屋。
简陋的小石屋建在一座不算高的山上,建在了山顶的断崖旁,上下山只有一条险峻小路。唯一能称道的是山景,但美中不足的是,远处的山有着一道突兀的垂直断崖,温婉连绵的山仿佛被一刀两断地分出了一个天斩缺口。
什么样的人会住在这里?雷米尔又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出门只走了两步,锥生一缕便看到了雷米尔。
雷米尔背对锥生一缕,静静地站在崖边。
黎明前漆黑的天幕下,他独自一人沉默站立着,安安静静地与周围融为了一体。
过去的几年里,雷米尔与世界的格格不入让锥生一缕曾不止一次清晰感觉到,这个人原本就不属于人间。
从那神圣的领域堕落,他有……后悔过吗?
正自胡思乱想,眼前那人忽然回头了。
雷米尔看着锥生一缕,微微笑了,“不多睡一会儿?”
难道要直接告诉他,他不见了,自己睡不着吗?
锥生一缕没有接话,他只缓缓走到了雷米尔身边,轻轻岔开了话题,“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雷米尔转身替锥生一缕细细扣上了外套的扣子,他没有多想什么,直接回答:“在很多很多年以前,这个断崖是这个区域的先知接受使者传达神旨的地方,这个小屋是先知们可以暂时等待的休息地。神不再干涉人间以后,先知们的作用也消失了,但这种等待用的房子留了下来。”
得亏远古的建筑多是石头组成,宗教流传的时间也久,世界各地留存了不少这样的先知小屋。只为做歇脚等待的简陋小屋,本就不是用来住人的。
雷米尔忽然叹气,“发现你晕倒了的时候,这里是我能想得到的,距离最近又可以落脚的地方,幸好它还在。”
如果它已经不在了……
雷米尔的无力感又加了一分。
听着这样的解释,锥生一缕能感觉到他的不安,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别的事。
他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接受神旨的地方?
那么,他离开小屋来到崖边,是为了……
锥生一缕心情隐隐低落,声音变得有些轻,“天都还没有亮,你在这里做什么?”
雷米尔却没察觉锥生一缕的胡思乱想,不知缘由地,他难得没有回答那少年的问题。他转开了视线,一双金瞳静静看向远方斩断山脉的突兀断崖。
原因不明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