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思量,雷米尔想起了什么,随即接着说:“而且,我保护你是因为契约,不管你需要不需要,也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如果你觉得不适,我可以隐去身形,你不会感觉到我。你要是死了,我的力量会被压制,之后的事就都不能顺利进行,你的哥哥会死。”
雷米尔说的全是实话,然而这实话却令锥生一缕恼火,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生什么气,“你……你之前是不是抹掉了我的记忆?”
锥生一缕说的是问句,但他已经很肯定了。
雷米尔实话实说,“是。”
锥生一缕瞬间更恼火了,“你凭什么私自抹掉?”
雷米尔的话依然理所当然地说着实话,“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锥生一缕紧了紧握起的拳头,“凭什么我的记忆,你认为没有好处就要私自抹掉!”
雷米尔看着露台外一片漆黑的雪夜景色,一颗心平静得如飘雪落入湖水,无声无息,“ 留着那些记忆,你就有可能被卡菡利用,你会有生命的危险。按照契约……”
锥生一缕忽然大声说出:“不要提那个契约!!”
雷米尔皱眉,转头看向锥生一缕。他难得地有些不悦了,语速也变得快了起来,“即使不提契约,那些记忆事关你的生命,抹除记忆能让你更安全。这样的情况下你依然反感我抹除你的记忆?你就这么轻贱自己的生命吗?”
刚刚才知道哥哥上一世的经历,知道曾有一个自己轻贱生命逼着哥哥吞噬自己,锥生一缕一瞬间有些心虚,“我是不是轻贱我的生命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雷米尔语速再次恢复缓慢,“你的生命关系到我的力量,契约受法则……”
“我说了!不要再提那个该死的契约!!”
锥生一缕一下子失控地大吼了出来。雷米尔看着锥生一缕的脸,皱起的眉头不曾松开。
雷米尔转头看向露台之外,不再看他,“锥生一缕,你真的是我见过最麻烦的人类。”
锥生一缕死皱了眉头,一时间想不起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把记忆还给我!”
雷米尔再次看向锥生一缕沉默良久,这次他没说什么,随后直接抬手往他眉心触去。
锥生一缕当即警惕,一把抓住了那只手,手掌中细瘦的小孩手腕传来冰冷温度。他微微发怔,这种温度说不出的熟悉。
直到看到对方平静无波地仰视而来的一双金瞳,锥生一缕才回了神,“你要做什么?”
雷米尔平静回答:“不是你要求的吗?我把记忆还给你。”
锥生一缕再次怔住,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干脆。本以为记忆被消除,也许这个人多少会有私心,也许他在自己面前有过什么出糗经历,也许他不会那么干脆的。但对方那么直接动手,锥生一缕反而觉得不对了。
锥生一缕愣神犹豫着,雷米尔却没在意他弯弯绕绕的心思,趁他微微松手时移动了手腕,手指直接触上了他的眉心。
纷乱的记忆片段一瞬间回归,记忆完整了的锥生一缕一下子有些头痛晕眩。他抬手捂住了额头,缓解晕眩之余,顺便掩饰他遮住脸的行动,他的耳根不可控制地有发烫趋势。
锥生一缕终于记起,出糗的不是这个人,而是自己。
那些记忆里全是锥生一缕自己因不敌对手,或者无力自救而被救的情形。如果光是这样,也许还没什么,偏偏当中夹杂了些奇怪的东西。
锥生一缕现在知道了,为什么雷米尔身上的冰凉会让他觉得熟悉。而且他总算想明白之前差点在浴缸里淹死,他是怎么脱险的了。那时锥生一缕的记忆本就是混混沌沌的,即使记起他也想不起当时抱住自己的人长什么样。但回想之下他也大概能知道那时候倒地后,他张开眼看到的那抹柔和的金色是什么了。
虽然锥生一缕依然没能回想清楚那时眼前人的样子,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确实不是小孩子就是了……
一时无话可说,晕眩解除的锥生一缕径直转身,落荒而逃。
直到锥生一缕离开以后,雷米尔才开始思考了他忽然和自己交谈的意图,还有他离开时的灵魂状态。眉心倏然一痛,然后雷米尔才后知后觉。
似乎不应该把记忆还给他……
就在这时雷米尔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保护锥生一缕的事,明明可以更周全。最简单的,雷米尔大人,你可以把锥生一缕藏起来,为什么你没有?”
雷米尔转头看向了那个人。
行动计划的商讨明明还没有结束,玖兰枢却出现在了露台。这个从平台之后一直跟住雷米尔的纯血种化身,现在似乎临时切换了主人的意识。
玖兰枢面容有些冷,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我调查过交易契约的规则,如果你坚持,你甚至可以更直接一点,将保护锥生一缕的义务转移出去。为什么你没有?”
雷米尔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玖兰枢平静地继续说:“雷米尔大人,你是不会撒谎的,只有答案不能随便说出的时候,或者你不愿说的时候,不懂撒谎的你才会沉默。所以这个问题你是不能回答,还是不愿回答?”
雷米尔依然沉默,沉默听着玖兰枢说出的一切。
“你不把锥生一缕藏起来,囚禁起来,直到契约结束,可以解释说因为囚禁太残忍。那么转移契约呢?零说,他感觉得到,今天白天你不在黑主学园里,那么保护锥生一缕的是初吧。初应该也是提出过接收保护任务的,但最终放弃了。但是,雷米尔大人,如果你坚持,初也是不会拒绝的吧?”
玖兰枢的话让雷米尔想起了之前。
之前在锥生一缕的单人寝室里,初向雷米尔提及代替他保护锥生一缕时,雷米尔就有想过这个问题。受伤受袭这类事情本就不被契约要求,只要不死,任由锥生一缕被袭击致身心伤害,甚至任由透明灵魂彻底被玷染上难以抹去的污点,法则也不会约束契约者。初只护他性命周全,其他事情不管不顾的话,那些不以性命为目标的袭击成功了的话,法则也不会对他有任何惩罚。
但雷米尔发现自己不愿意任由那样的事情发生,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行动不知何时起,已经由契约约束的“护他不死”变成了“护他平安”。他渐渐执着地保护着那个少年的全部,包括他那些变幻的,让自己羡慕,向往的感情。
当时的雷米尔感到了疑惑,他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愿意锥生一缕性命以外的其他受伤害。清澈金瞳在那一刻带上了太多感情,然后不过一瞬,那些感情随着眉心的忽然一痛彻底消失无踪了。
雷米尔在眨眼之间陷入了近乎极端的理性,理性到近乎冷漠,继而答应了初转移契约义务的提议。
看着回想着什么的雷米尔,玖兰枢半闭了眼。
不久前,玖兰枢通过纯血种化身看到了雷米尔和锥生一缕的会面。直到他知道雷米尔和锥生零的灵魂之间的关系无关情爱以后,玖兰枢一下子意识到雷米尔和锥生一缕的会面情形有些不对劲,包括他故意领受的一刀,他刻意的视线避让,通通不对劲。
然后是刚刚,玖兰枢通过化身看到了他们对话时的情形。
此刻玖兰枢更是认定了有些话他不得不问,“或者,如果是我呢?我的力量至关重要,将保护义务转移给我,为了有足够的力量保护零,我一定会保住锥生一缕的性命。”
雷米尔抬头看向了玖兰枢,终于在这时开了口:“不。”
玖兰枢皱起了眉,“为什么拒绝?”
雷米尔回答得干脆,“因为我不愿意。”
玖兰枢随即继续发问,“为什么。”
雷米尔的声音十分笃定,“因为你讨厌锥生一缕,你确实会保证他不死。但其他的,你不会管。”
玖兰枢发问的质疑也理所当然,“这样有什么问题?只要不死,就不是违反契约。”
雷米尔平稳的声线自始至终没什么变化,“因为我不愿意见到锥生一缕受伤。”
玖兰枢继续追问着,“为什么?”
直到这时,雷米尔终于沉默了。
玖兰枢在这时终于问出了最重要的一句:“你喜欢锥生一缕?”
雷米尔直视着玖兰枢,这次他并没有退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