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大人请回吧,改日等我们主子精神头好些了再来。”
单青山在她的逼视下,不得不往回走。
他踏出郡主府的时候,有辆青布马车停在郡主府门前。
他只稍站了一会儿,便见一个束着玉冠的脑袋从帘里弹出来,而后单青山看清了他的容貌——
不是步怀敦又是谁?
步怀敦看见单青山,也颇感意外。
他抱拳鞠了一躬,说话慢条斯理,温温润润。
“草民步怀敦见过单大人。”
礼数十分周全。
单青山回礼,稍寒暄问候了几句,携书便迎了步怀敦进去。
“郡主常念着二公子在客栈不方便,叫婢子们抓紧收拾廊院,要二公子安心住下,好好准备科考……”
携书若隐若现的声音渐渐远去。
单青山一顿,随即拔腿回了夜园。
“主子!主子!大事不好!”
然而这回顾煊不在。
顾煊独自上了街。
他着玄衣戴金冠,身材修长笔挺。
一张脸皎如玉树,一双凤眼又显得血性勾人。
克制与狠戾碰撞出令人血脉偾张的魅力,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顾煊已然对这样的目光汇聚免疫了。
他视若无睹,径直走进了京城最大的一家金玉坊。
那店掌柜的一见来人气度,便知非富即贵,当即从柜台后面迎出来。
顾煊从腰间掏出一柄断截的玉簪。
“能复原吗?”
店掌柜恭敬地伸出双手接过,捏在手上,逆着光眯着眼观察。
“这玉,上好的和田白玉啊。”
他把玉簪放回手心,仔细查看断截面,点点头道:“截面尚算整齐,只要磨平了,放个银套衔接起来便可。”
“多久?”
顾煊问。
掌柜的道:“这个快,只消一个时辰便好。银套有现成的。”
“务必精细,价钱不是问题。”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店掌柜请了顾煊楼上雅座稍等,又叫几个忙活的小厮沏来好茶,好生伺候着。
这家店铺坐落在最繁华的街道拐角处,恰在十字交叉处。
从窗口望下去,能看见四面涌动的人流车马。
冤家路窄。
顾煊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便瞧见一抹招摇的紫衣大摇大摆进了金玉坊。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竞争者的警觉,顾煊眼神又冷了下来。
想了想,他缓步下楼。
厚黑靴底踩在实木楼梯上,发出清晰沉闷的声音,敲击在人的神经上,无端叫人紧张起来。
李舒景感受到一股不善的视线,回过头,将将撞上顾煊的目光。
他眯了眯桃花眼,随即扯起唇角,笑了起来。
“哟,巧了。”
恰巧这时候,掌柜的数好银票,递过来道:“侯爷,今儿这块玉成色比较好,我高价收了,这是三百两票子,您收好。”
东宁侯府日渐衰落,已经要靠典当度日。
这于世家大族来说,是极其丢脸的事情。
李叔景却无所谓,他倚在高高的柜台上,接过银票数了数,而后一折,揣进极尽华丽的紫衣之中。
顾煊站在楼梯上,看他如此,眸光如晦。
“坐坐。”
李舒景扬起笑容,大声回应道:“那敢情好!”
顾煊转身,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阁楼,玄衣沉肃在前,紫衣招摇在后。
茶香袅袅。
待李舒景坐定,顾煊抬起凤眼,开门见山。
“她不喜欢你。”
李舒景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谁。
他轻佻笑道:“喜欢这两个字,从厌夜王嘴里说出来,太过违和了。”
显然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顾煊却仍正经严肃,也不怒,只道:“不必给我贴标签。”
李舒景一默,收了嘴角的笑容。
同是男人,他太知道顾煊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在宣示主权罢了。
桃花眼里情绪缭绕,李舒景道:“你若看不惯我与她一处,只叫她别与我一处便是了。”
他笃定她不会这么做的。
顾煊定定看着他,唇瓣轻阖,“我的喜欢,不是为了限制她的自由。倘若她喜欢你,我也不会干涉她。”
李舒景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她若喜欢我,你当真不会干涉她?”
他往后仰靠在椅背上,道:“真是笑话。”
顾煊也往后轻轻一靠,“我不同你论这个。”
他下巴轻轻一点李舒景怀腹处的银票:“怎么回事?”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宁侯府应当尚未落魄到需要典当度日的地步。
更何况,他是顾涟衡的人。
顾涟衡最是护短,必见不得他落魄。
李舒景眸光一闪。
“就那么回事。”
顾煊未语,视线轻轻笼住他。虽然不似之前沉厉,却也让人觉得压力倍增。
更何况,他的手还在椅背上规律地敲击着。
李舒景看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起起伏伏,终于受不住这股静默,道:“行了行了,告诉你。”
他说:“东宁侯府落魄多年,我二叔从北边运了许多玉回来转卖得了些银子。前些日子,他娶了一个西北边境的女子为妻,那女子不是咱们大庆人。”
说到这里,顾煊便明白了。
大庆律有规定,不允许通番。
与番族通婚的,以通番通敌罪论处。
话到此处,李舒景桃花眼中尽是寂然。
他道:“此一事,我知道的时候,太后与陛下都已知道了,衍王也知道。东宁侯府如今稍有行差踏错,便是满盘皆输。那些玉不能留在府上,大批典当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我只能佯装东宁侯府落魄,一块一块往外掏。”
顾煊眸色凝重起来。
修长的墨眉紧紧拧到一处,他静静看着眼前这个面若冠玉的男子。
李舒景见他如此神情,端茶牛饮了一口,语调重新轻快起来,”不要问我为什么告诉你,我就是觉着,你不是那种人。这京城的尔虞我诈,困囿不住你。”
顾煊嘴角一挑:“我不问这个。”
他眸色沉了下来,带着一百分的认真:“你既知道你如今的境况,该离她远些。”
这话说得突兀,李舒景再次愣住,继而很快意识过来。
不过是前后呼应罢了。
顾煊恐怕很早就知道东宁侯府的境况,而今着引着他说的这一串话,都是为了引出最后这句——
该离姜嬉远些。
“我如果不呢?”
“你会吗?”顾煊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室之内,香茗沸水,茶香四溢。
李舒景咬牙道:“顾煊,你厉害。”
把握人心把握得无比精准。
他尚在犹豫和逃避的时候,顾煊却叫他直面起后果来。
若他继续纠缠姜嬉,要是东宁侯府事发,他泥菩萨过河,更是保不住姜嬉。
诚然,若是此事与姜嬉有了什么牵扯,太后与皇帝不会对她做什么,可难保衍王找她的茬。
毕竟姜嬉现在的身份尚算敏感,太后身边得脸的未嫁女。
谈话至此结束。
顾煊起身,理了理玄衣下摆,步下楼梯。
断簪早已用银套子堑好。
他取了短断簪,又解决了一个觊觎他大旗的“敌军”,心情颇佳。
他走到半路,又想起什么,转身折返回来。
尚在雅间品茶的李舒景见他去而复返,挑了挑眉毛。
顾煊重坐回他对面,道:“你与她一同长大,可知她最喜什么?”
李舒景轻轻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告诉你好让你去讨好我的神仙姐姐?”
顾煊纠正他:“不是你的。”
李舒景:“就是。”
顾煊手指微蜷:“我方才好似听到了东宁侯府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李舒景:“……”
是谁说顾煊不是那种人的!!
片刻之后,一抹修长的玄色身影踏入京城最火热的妆面店中,惹得满满一店的女子红了脸。
顾煊走到柜台前,给了一锭金子,轻飘飘道:“要你们这里‘春花秋月’系列的所有妆面。”
那柜面后头的女子见他容貌脱俗,腰身劲挺,忍不住羞红了一张脸,频频抬眼暗送秋波。
顾煊忍不住拧起眉头:“没听见?”
那女子这才埋下头,刚要去准备,又确认了一遍:“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