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前吓得腿已经软了,哪里还跑得动,他连滚带爬地出了屋门,冲进瓢泼大雨里。他想站起来往大门跑,可两腿不听使唤,爬起来走两步摔在地上,再爬起来走两步又摔在地上。李玉家的追出来,她高耸的肚子已经消失了,她追上冯前,俯下身抓住他的双手,把冯前仰面按在地上。冯前试图挣脱,可他已经吓得浑身瘫软,抖成了一团,只能杀猪一般的尖叫。李玉家的两眼盯着冯前,眼睛里粉紫色的光弧像闪电一样舞动,她张开嘴,那发光的无头蛇样的东西居然又从嘴里伸出来。那东西扭动着身躯越长越长,插进冯前的嘴里,冯前拼命摇晃着脑袋试图躲避,可哪里躲得过。但是仅仅几秒钟,那钻进冯前嘴里的无头蛇好像被咬了一般,弹簧一般倏地缩回李玉家的嘴里,冯前身体上散落的水蛭样的蠕虫四散而逃,李玉家的像避瘟神一样甩开冯前,两腿用力一撑跳回到廊檐下,冯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奔向大门,发疯一般推开大门逃了出去。李玉家的在廊檐下盯着雨中洞开的大门冷笑了两声“倒是一副好坯子,只可惜染上了麻风病,算他命大。”然后转身进屋了。
*
等冯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雨后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他感觉上半身热辣辣的,而下半身却是凉飕飕的,脸上什么东西一蛰一蛰地疼,他抬手摸,摸到了伤口,疼得咧了一下嘴。身下有什么硬硬东西的硌得他生疼,用手一摸,感觉像是一根树桩。他抬眼望了望四周,只见满眼都是交错的枝桠,他好像是在一个河滩上,他的下身还浸在水里,怪不得凉飕飕的。
他试图站起来,可刚一动,浑身上下到处都疼,特别是右腿,疼得他啊了一声。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看了看身上,只见上上下下都是伤口,好在都是些树枝刮的皮外伤,只是右腿疼得不一样,一定是伤了筋骨,他试着用右腿着地,虽然疼,但好像还可以走动,看来伤得不是太严重。他蹲下身用手掬了几捧水喝,然后在树丛堆里挑了一根树枝,拄着爬上了河滩。
他在一节枯木上坐了下来,山洪过后的河面比原来宽了许多,河水从他的面前哗哗地流过,波光粼粼,不时地有被折断的树叉和枝桠顺流而下,环顾四周,他看见牛嘴峰在他的西边,知道自己已经在独角镇的下游了。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努力地想,可脑子里一片空白。发山洪,那么昨晚肯定下雨了。下雨,对,他想起了倾盆大雨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好像要去什么地方,可是水太深把石墩都淹没了,他就回去了。他回哪去了,镇上吗?不对,不是镇上。是,……是李宅。对,他在李宅修补房子,李家大哥,李家大嫂,李家大嫂怀孕了,病了,他去镇上请郎中。
冯前突然打了一个冷战,他记起了李家大嫂的嚎叫,李玉坐在地上,他娘子抓着他,有条发光的蛇一样的东西在往他嘴里钻。还有,还有李家大嫂把他按在地上,嘴里吐出条舌头样的发光的东西,那东西插进他嘴里,粘粘的,凉凉的,有种不出来的怪怪的味道。想起那味道让他觉得恶心,他不由得呕吐起来,可他肚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把刚才喝下去的水吐了出来。
他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李家大哥和李家大嫂究竟是人,是鬼,还是妖。他看见闪着鬼火的蠕虫从李家大嫂的嘴里流出来,那李家大嫂一定是鬼怪或是妖孽。对了,还有宋郎中,前一天是他去请的宋郎中来李家问诊的,他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惊慌失措的宋郎中,宋郎中一定诊出了什么,所以被吓跑了。
怎么办,怎么办?他喘着粗气低头想……他想他要去告官,他必须去告官,让官府来捉拿妖孽。
第9章 第九章 宗可
冯前跌跌撞撞走了快两个时辰才到了五奎县城,他遍体鳞伤,衣衫褴褛,拄着根树枝摇摇晃晃地往前闯。路人纷纷避让,都以为遇见了疯子。来到县衙前,他已是精疲力尽,他扔掉拐杖,人整个扑在县衙前的大鼓上,从架子上摘下鼓槌,使出吃奶的力气,抡起鼓槌砸向鼓面。
咚,咚,咚,咚,咚……
鼓声把县令宗可从睡梦中惊醒。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挂在嘴边,他一边吸溜一边用手背把哈喇子胡撸进嘴里,皱着眉眼睛眯缝了两秒钟,然后才把眼睁开。
这时候冯前的鼓又响了起来,宗可深吸了一口气,从榻上坐起,他的头有些昏,眼皮也沉重,但他不能再躺着,阿举马上就要来敲门了。果然,没过一会儿,门就轻轻响了两声,阿举在外面说“老爷,外面有人击鼓。”
宗可打了一个哈欠说“我听见了,你进来伺候我升堂吧。”
宗可往大堂里走的时候,身子还是懒懒的,脑子也有些发木,他回头对跟在身后的阿举说“茶沏浓些,提提脑。”
“都备好了老爷。”阿举跟在身后说,“沏的普洱茶,酽酽儿的。”
宗可来到大堂上,只见堂下跪着一个脏兮兮的人,匠人打扮,脸上手上都有伤口。阿举在后面吆喝“县太爷到。”堂下跪着的人直了直身子。
宗可在椅子上落座,用眼睛扫了一下左右,差役和兵勇们一个个都有些没精打采,看来都是被从瞌睡中拉起来的。
宗可拿起惊堂木往案上一拍,阿举在身后喊“升堂……”众差役杂乱地用手里的枪棍咚咚咚地戳地面。
冯前虽然以前看过过堂,但自己还是第一次跪在大堂上,气势果然不一般,‘明镜高悬’的匾额在他头顶上俯视着他,好像随时会压下来。匾额下的巨大黑色石案后面坐着一个瘦高的老爷。冯前认得宗县令,他以前看过宗县令堂审,但那只是在大堂后面远远地观望,这么近距离的看宗老爷却还是第一回。他发现宗县令的脸上有很多黑痣,左下颌下面有一块小孩拳头大小的红迹,而且他看人的时候好像只有一只眼睛在看,而另一只眼睛在看别处。
“堂下何许人,报上你的姓名。”宗可问道。
“小的冯前,独角镇人。”冯前小心地回答。
“你击鼓是有什么冤屈吗?”宗可问。
冯前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了一下说“小的想请官府的人去捉妖。”
“捉妖?”宗可坐直了身子,两边的差役也都提起了精神,“捉什么妖,妖怪在哪里?”
“秉大老爷,在五丈岩,李老爷的宅子里。”冯前双手作揖答道。
宗可知道五丈岩李家,那是本地的大户,但已经搬去中州好几年了,只留了一两个家仆看家。这到有些意思,宗可想,且听他下面怎么讲。
“你怎么知道五丈岩李家宅子里有妖怪?你看见了吗?”宗可问。
“小的的确看见了。”
“噢,妖怪什么样子?”
“妖怪是,是……”冯前突然语塞,这该怎么说呢。
“是什么?”宗可把身子向前探了探,盯着冯前问。
“妖怪是……”冯前低下头想了一下说“妖怪是蛇一样的东西,会发光,还有,还有,还有是会发光的水蛭一样的虫子。”
“虫子,蛇,到底是什么?”宗可皱着眉头问。
“是虫子。好像,好像,聚在一起就像条蛇的样子。从人嘴里爬出来,还从,还从……”冯前不知该怎么说。
“从人嘴里爬出来,”宗可满脸疑惑,“谁的嘴里?”
“李玉的娘子,李玉家的。”
“从李玉娘子的嘴里,虫个头有多大?”宗可试图拼凑出一幅图画。
“很小,有米粒,呃,不,有黄豆大小。”冯前想了一下,“会发光,萤火虫一样。”冯前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大小。
“会发光?”宗可一头雾水,“只有蛆虫那么大?你是说蛔虫吗?”。
“不是的,它是……嗯,我也说不好,究竟是什么。”冯前真的不知道。
“那李玉的娘子是什么样子,像虫子?”宗可有些想笑。
“不是,是人的样子,可是……”
“那虫子在哪里,你在哪里看见的虫子?”
“虫子从李家娘子的嘴里吐出来,还从,还从,小的不敢说。”冯前低下头看着地面。
“但说无妨。”
“还从,还从那里出来。”
“哪里?”宗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