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花(6)

祁客倾走出来,不疾不徐。

暖白的披风走动间掀起衣角,露出一角红袍。墨发轻束,松松垮垮,慵懒不羁。

一张脸更是惹得一众下人屏住了呼吸。

为首的丫鬟率先回过神。

“见过七少爷,奴婢青莲,是管家分配的随身丫鬟。”

“以后你跟着我,在外室伺候。”沈休说得委婉。

青莲先是一愣,然后点头说是。

这摆明了告诉她,她还是贴身丫鬟的身份,只是干了其他活。不过她也不甚在意,只要身份还在就行。

“奴婢依梅。”

“奴婢依兰。”

“奴婢依菊。”

“小的来甫。”

“小的来平。”

下人们一个个都自己介绍了自己,静等吩咐。

“少爷身子弱,不喜喧闹,平日里都仔细些。”

沈休记住他们的名字,又交代了一些事情才让他们散了。

祁客倾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沈休一直跟着他,这些事情他能处理好。

沈休不知何时在梨树下弄了一张躺椅,上面铺着一方动物皮毛。

“公子,在树下坐会儿吧。等下搬弄东西,不得清净。”

祁客倾走过去躺下来。

他躺得舒服,又觉得少了点什么,想起今天来的时候买的蜜饯,有些嘴馋。

“沈休,把今天买的吃食拿过来。”

不知道这里的蜜饯会不会比江南的好吃。

天色擦黑,院子里的物什也都有些模糊,也就没人看见不食人间烟火的祁客倾刚才如孩童一般的神色。

等收拾好,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院子里点了灯,也还是有些昏暗。

沈休拍拍身上的灰尘,走过来。

“公子,收拾好了,去屋里用膳吧。”

“嗯。”

祁客倾站起身进了屋。

沈休留下来收毯子跟吃食,只见拿过来的一大包食物已然消去了一小半。

沈休真是哭笑不得,连忙追上祁客倾,开始念叨。

“公子,您又贪嘴,说了不能多吃,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重归宁静的望竹楼回荡着沈休的声音,无奈之至。

祁府再次沉寂下来,只是沉寂之中多了一些蠢蠢欲动。

连云镇的祁府,夜里像罩了层网,压得人心里难受。

第二天,祁客倾果然身体不适。

倒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舟车劳顿,又加上气候不适,这才病了。

沈休端着药走进内室。

望竹楼简陋至此,连主屋都没有内室。

还是昨日沈休收拾的时候在加了屏风,隔了一下。

祁客倾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沈休把他扶起来,身后垫了软枕。

祁客倾抬手接过药碗,手碰到碗又改了动作,拿起勺子。

沈休知晓他没有力气,又把碗往前送,方便他喝。

祁客倾不喜别人喂他,也不喜别人近身,除非不得已。

强撑着喝了药,接过沈休备好的蜜饯,这才压下嘴里的苦涩。

沈休把空碗端出来,接过青莲手里的粥,又回到内室。

“公子,吃些粥吧。”

祁客倾没有胃口,勉强喝了小半碗。

本来打算今天去见祁老爷子,可惜他实在没有力气。

祁客倾摆摆手,沈休过来扶他躺下,又沉沉睡去。

连云镇在北方,天气干燥。

沈休来这一天多,总觉得渴得慌。

看着天上的太阳,沈休想起祁客倾的书。

这天气晒书很不错。

他把祁客倾带来的一箱子书抬到院子里。

书不多,只带了一些祁客倾没看过的。

书里带着江南的潮气,掀开是还有些凉。

沈休一本一本摆开,动作十分细致。

身后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沈休眼神一暗,只当没听见,继续摆弄手里的书。

周姨娘甩了下手帕,眉头皱得紧俏。

“这什么味儿啊,你们这些下人怎么也不知道好好收拾一下。”

沈休站起身,面色冷漠,他拉了身旁的小厮过来。

“不知道这位是祁老爷哪房小妾?”

他凑近了小厮,可偏偏声音不小,几乎院子里的人都能听见。

周姨娘气得要死,她最恨那些人说她出身卑贱。

她几乎要忍不住破口大骂,还是身边的丫鬟扶了她一把才勉强回神。

手里的帕子被她扯得变了形,声音也尖锐得紧。

“哪里来的野蛮人,我们祁家……”

尖锐的声音突然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这是干什么,吵吵嚷嚷不像样子。”

周姨娘一顿,手上力道更大了一点,骨节泛白。

祁夫人被丫鬟扶着,婷婷袅袅地走来。

三四十岁的年纪,丝毫不显老,反倒更有韵味。

“妹妹也是来看望客倾的?”

周姨娘缓和了神色,笑得有些勉强。

“是呢姐姐,您这也是来找客倾的吗?”

两个女人各怀鬼胎,在这不大的院子里交谈了起来。

明明恨不得祁客倾死在江南,却一口一个客倾,叫得极为亲切。

第 6 章

黄昏时候,祁客倾从睡梦中醒来。

“沈休。”

祁客倾声音有些哑,唤沈休也几乎发不出声音。

沈休走进来,端着茶水。

“公子,可是渴了?”

说着把祁客倾扶起来,照例往身后垫了软枕。

祁客倾喝了水,才觉得嗓子好了些,不那么干涩了。

“我有些饿了。”

祁客倾睡了一天,浑身瘫软。

沈休伺候他穿上衣服,扶他出来。

桌上青莲已经摆好饭菜,因为不知他什么时候醒,饭菜热了又热。

饭菜很清淡,怕祁客倾吃不下,边上还放了一小碟蜜饯之类的零嘴。

祁客倾拿起筷子,每样都吃了一点。

他吃饭很慢,也没有声响,十分赏心悦目。

又喝了半碗粥,菜没下去多少,倒是那一小碟吃食没了。

接过沈休递过来的手帕,祁客倾轻抿了唇。

沈休示意青莲收了碗筷,然后跟他汇报。

“公子,今天祁夫人跟周姨娘来了。”

祁客倾知道今天她们会来,只是不曾想祁夫人也这么沉不住气。

“说了什么?”

“只说来看看您,知道您卧病在床就离开了。”

沈休看青莲收拾的差不多了,又给祁客倾倒杯水。

祁客倾端起茶,垂眸看里面打旋的茶叶。

新换的杯子精巧了很多,摸起来触感很好。

“嗯,等好些了去拜访一下老爷子。”

祁客倾闭口不提祁夫人,只是说去拜访老爷子。

沈休知道祁客倾心里有主意,也不多言。

到底是身体弱,这一病直接躺了五天。

期间祁论岭的几房姨太太来了个遍,只是都吃了闭门羹。

这天,祁客倾终于可以下床走动,身子还有些疲软,倒也没什么大碍。

是夜,祁客倾收拾妥当,带着沈休去了祁老爷子的院子。

祁客倾回来,祁老爷子已有耳闻,心下不满他至今才来,故意凉了他一会儿才姗姗来迟。

祁客倾抬手礼拜,手上玉白的骨扇衬着他苍白的手指更显莹润。

“客倾见过祖父。”

“坐。”

祁老爷子本想再给他点脸色,只是一双眼睛被他手里的骨扇吸引了去。

“客倾今日才来看望祖父,实数客倾的错。只是客倾自小身子弱,这一路舟车劳顿,又伤了身,卧床几日,至今才能勉强下床。还望祖父谅解。”

祁客倾先是认错,又言之在理,态度也恭谨和缓,让人挑不出毛病。

祁老爷子有心挑错也无计可施,脸色缓和了很多。

“嗯,要保重身体才是。”

他这才好好看了祁客倾的脸,心里感叹,果然是随了他母亲。

祁客倾颔首,手指似无意识的敲打手中的骨扇。

“谢祖父关心。”

祁老爷子瞟见,眼睛里闪过精光。

“这才三月,手里拿着扇子作何用处?”

“让祖父见笑了,只因孙儿对这骨扇太过喜欢,所以才日日不离手。”

祁客倾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垂着眼睫,打开扇子,露出扇面来。

嗬,名家手笔,还是他极为喜欢的先生。

祁老爷子眼睛里精光更甚,细细打量着。

祁客倾顺势把扇子递给他,好让他看个仔细。

“你是从哪得来的?这可不是平常人能拿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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