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知坐下来,他看着雷达,开口道:“你没有必要用自甘堕落的方式报复你的母亲。”
雷达一怔,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没有。”
“我都改正了,我还考上了重点高中……”雷达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发现在面对江易知的眼睛时,他说出这些话来竟然毫无底气。
江易知望着他,神色平静到不像是在谈心:“你没有。”
雷达嘴角的笑容垮了,他的目光黯淡了几分,肩膀不自觉地耷拉下去:“你说得对。”
林谦树看着不忍心,悄悄地坐近江易知,拉了拉他的袖子,压低声音提醒他:“你别说得太过头啊……”
在江易知面前,雷达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初二那年的教导主任办公室里,一个个叛逆分子被教导主任揪在办公室里批评,一个一个请了家长,最后只剩下自己被批得体无完肤。
“最后这个,妈都不管,真的是拿他没有办法……”他站在墙角,耳朵却很灵光,听到教导主任站在门外无可奈何地和其他老师聊天。
雷达很想说我妈管我的,只是她真的很忙。
但既然妈妈已经很忙了,为什么又要让她为了你的叛逆而操心呢?他听到心底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问自己。
雷达回答不上来,他的叛逆被撕扯成矛盾,最后矛盾又纠结成逃避。
逃避变成了现在的自己。
“你希望母亲还是爱着你的,”面对着沮丧的雷达,江易知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是现在她的爱又不完全专属于你了。你渴望得到她的关注,又害怕自己成为她新生活的负担。你很矛盾。”
雷达的背脊颤抖起来,宛若狂风中扑簌树叶的小树苗。
“你明白现在的生活并不赖,但你觉得忘记过去是对父亲的一种背叛,所以你不断地在回忆过去生活的美好,”江易知说,“可不会有人永远活在过去。”
偌大的湖边,只有江易知说着话。晚风吹过湖面,却让林谦树心头为之一颤。
“那我也该忘记吗?”雷达颤抖着,声音中是止不住的迷茫痛苦。
江易知叹了口气,声音变得轻缓:“反复地提起是一种记得的表现,但不说也不代表着遗忘。”
雷达的指尖蜷了蜷,他忽然想起每年清明时母亲望着香炉的火发呆的背影。
但是好像只有他的美好全都活在过去了。
小径上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谦树下意识地循声再次转头,只见一个穿着睡衣拖鞋的中年女人正焦急地四下找寻着什么。
当她的视线触及湖边几人后,她的眼睛里迸发出了强烈的光芒。林谦树看着她奋力跑向雷达,哭着抱住了雷达的脑袋:“宝儿,你吓死我了……”
女人用力地搂着雷达,像是在拥抱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雷达被抱在怀里,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有些木然,他伸出手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不发一言。
“是妈不好……是妈不好啊!”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大,“妈不该只想着你弟还小,疏忽了你……”
雷达没有接女人的话,只是拍着她肩膀的手顿了几秒。
在拥抱的缝隙中,林谦树看到雷达的眼角积蓄起一滴泪,因着重力迅速坠落,溶进一片夜色之中。
接下来的亲子谈心场面,几人留下显然就不太合适了。雷达的母亲红着眼睛再三对几人表达了感谢,尤其拉着江易行的手,反复地感激着上高中以来江易行对雷达的关照。
林谦树看到江易行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羞涩的神情。
他结结巴巴地对雷达的母亲说:“阿姨,别感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
脑补了江易行头戴雷锋帽胸口佩大红花拿着“南实高好人”锦旗的模样,林谦树沉重了一个晚上的心情忽然一下子放松了。
几人告别了雷达母子,准备回家。
官鸣家的保镖司机就在附近,提出载相小军回家。江易知便带着江易行和林谦树踏上了回家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作者还是没话说。
第63章 梦境
路上,林谦树还在琢磨雷达的话,他对江易知说:“我觉得雷达妈妈的问题更大一些啊。”
“是。”江易知道。
“那你怎么不帮着一起说说?”林谦树睁大了眼睛。
江易知:“在雷达对母亲失望到极点的时候,再说‘你的母亲的确不好’,他的情绪会越过可控的阈值,进而变得不可控。”
“更何况,他的想法存在偏差与他母亲存在问题并不矛盾。”江易知说。
林谦树:“说人话。”
在后排玩手机的江易行忽然嗤笑一声,对林谦树说:“在你和雷达进行情感访谈的时候,某人已经给雷达他妈打过电话了。”
原来如此。林谦树恍然,难怪雷达母亲会如此快地也摸到白塔公园来,虽然不知道江易知是怎样和女人交流的,但她脸上满溢的悔恨定是由那场谈话带来的结果。
“与其让旁人指出问题,不如让母亲自己意识到错误。”江易知说。
林谦树又回想起雷达充满悔恨的那句“我都改了”:“你说得对。”他转头吐槽江易行:“你俩上课玩手机游戏,偶尔晚上还要去网吧,你还要带头打架,这叫哪门子变好?”
躺枪的江易行摊手:“我真的没打过几次架好吧?雷达根本没动过手。”
江易知从后视镜里看了弟弟一眼:“相虎和我承诺过,以后不会再找相小军麻烦了。”
“哦,”江易行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那以后就不打了呗。”
就这样?林谦树吃惊地看着兄弟俩三两句话似乎达成了共识,不再说下去,也只好重新回头看窗外。
到家之后,江易知如之前那样把房间里的被子枕头收拾了一套出来,打算搬到林谦树的房间里去。江易行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动作,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
“咳咳!”他故意把嗓子清得很大声。
江易知回过头,眼神中闪过探究。
江易行别扭地偏过头去,声音含混:“那个……床够大了,你和我挤一挤吧。”
江易知凝滞几秒,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
江易知的笑像是有实体,让江易行浑身感觉不自在。他舔了舔略显干涩的唇瓣,有些恼火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总占他的个人空间也不好,你和我是亲兄弟……”
“亲兄弟”这个词好似烫嘴,江易行一说出口,接下去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看着弟弟别别扭扭的样子,江易知嘴角笑意加深:“我知道。”
“不过,”江易知眸光微动,“我和木头还有几道题要做,你自己先睡吧。”
想着江易知的话,江易行若有所思地目送着江易知抱着被子和枕头离开房间去了对面。
江易知带着东西走到了林谦树的卧室门口,没有敲,门就迫不及待地从里面被打开了。林谦树的脑袋出现在门背后。
“怎么才来,”林谦树嘀咕了一句,侧身给江易知让出一条道,“都说了你直接放一套在我柜子里了……”
林谦树仗着背对江易知,肆无忌惮地脸红乱想,从前还想着江易知这房子只有两间房,没他弟弟的位置可太尴尬了,现在想来这只有两间房的安排简直是太棒了,他巴不得江易行从住宿生改为走读生,天天回来和江易知抢房间住。
江易知把被子放到床上铺好,看着两个并排的枕头弯了弯唇角。
两个人各怀着美好的心事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林谦树盯着天花板,莫名又想起了今天晚上雷达重复问了好多遍的那个问题。他把右手枕在颈下,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江易知,你觉得会不会有一辈子不会变的感情?”
借着微弱的月光,林谦树看到合眼的青年睁开了眸子。
江易知转过身,与林谦树面对面躺着,学着他的样子把手枕在颈下。他望向林谦树,眼神中的光是林谦树前所未见过的明亮。他笃定地回答道:“是。”
林谦树呆呆地望着他的眼睛,张开嘴,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因着同样的姿势,靠得极近,林谦树能感受到江易知喷洒在自己肌肤上的鼻息,也能嗅到薄荷的香气将自己周身笼罩。江易知的眼眸深邃,瞳孔里只倒影着自己呆愣的神情,林谦树忽然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却又不舍得将视线率先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