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带星来(6)

“母后远在京城,只要我们不在信上禀告,她老人家不会知道。”萧珻为了掩饰心底受伤的感觉,反而以更加决断的语气说道。

“还有一个问题。”杨广没注意到萧珻的感受,只顾衡量现实,略显犹豫说道。

“什么问题?”萧珻随即问道。

“她是前朝公主,血统比较尊贵,会不会愿意像玔妹那样不生孩子?”杨广直接了当答道。

“这---” 萧珻考虑了一下,才镇定答道:“这样吧!反正她还年轻,不需要急着生孩子,就暂且让她跟玔妹一起喝涴花草茶。将来呢,若是有一天她想生孩子,就让她生一个,瞒着母后,像我曾为琼妹所做的一样,当作是我生的吧!”

“美娘!”杨广满心感动说道:“你真是太好了!太雍容大度了!”

“王爷过奖了!”萧珻谦逊道,甜美的心形脸庞上展现微微一笑,内心却在悄悄发酸……

这一夜,累了一天的杨广很快入睡,躺在他身边的萧珻却辗转难眠。她脑海中反复出现陈娟清瘦的模样。虽然,陈娟眼睛略嫌细狭、倒五角形脸的腮骨显方,容貌只算是普通,并不出色,却仍有一种来自江南的秀气,单薄的腰身尤其最是惹人怜惜,会不会赢得杨广宠爱呢?萧珻差点怀疑:利人或许会变成害己,要不要反悔?

直到听见杨广在梦呓中含情脉脉呼唤美娘、称赞美娘最好,萧珻这才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渐渐放松了身心,慢慢沉入了梦乡……

姑侄愿相依

大隋开皇十二年(西元592年)仲冬,陈叔寳的如夫人龚湲病逝。对于心直口快的龚湲,陈叔寳纵然一直嫌她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一旦永别,心中却难免感到失落。毕竟,龚湲在他还是陈国太子时就成为他的女人,从陈国的东宫良娣到后宫贵嫔,再到陈国灭亡后的如夫人,跟了他那么多年……

龚湲总共给陈叔寳生了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儿子陈虔、陈恬都随同其余陈国皇室子弟,被大隋皇帝发配到边陲地带去了,而大隋皇帝搁置着陈叔寳请求让他们回京奔丧的奏章,未予批准。因此,为龚湲披麻戴孝的唯有小女儿陈婤。

这时候,陈婤虚岁才四岁,足岁只有三岁,根本还不懂何谓死亡。龚湲下葬之后,陈婤还经常哭着、吵着要娘……

至于娘的模样,陈婤越来越记不清了,只能凭着娘的画像来努力回想。

由于哭也哭不回娘,陈婤渐渐不哭了。她变得很安静,整天独自坐着,翻看乳母说是娘留下来的许多本画册。

陈婤对画册内每幅画上的题字颇感好奇,时常逐一指着问乳母:“这是什么?”

识字甚少的乳母答不上来,只有去请示长城县公夫人沈婺华。

沈婺华看得出陈婤早慧,就聘请了一名女教席来教陈婤识字。陈婤记性极佳,启蒙教师仅仅教过一遍的字她就能记得读音,只是她的手太小,只能握最细的小楷笔管,还不适合用描红本子来练习写大字,启蒙教师就只教她朗诵,暂时不教她写字。

每次陈婤跟着老师朗诵《苍颉篇》、《千字文》之类儿童读物的片段,都察觉到除了老师的女声与自己的童音,整座长城县公府似乎没有别的声响。这使得陈婤在老师离去后,自己练习朗诵课本时都小心翼翼,刻意读得特别小声,唯恐扰乱整座府邸沉静的氛围。尽管年幼的她还不理解,做人要遵守生活环境之中各种不成文的规矩,她却已经下意识开始这样做了。

自从陈婤的生母龚湲去世后,陈府就再也没有一个喜爱热闹的人了。加上陈叔寳为了避免感伤,嘱咐原为妃嫔的姬妾们不再弹奏江南歌曲,而她们又不会弹奏别的曲子,整座府邸就没有了音乐。恰巧夫人沈婺华特别爱静,无人弄丝竹倒是很符合她个人的偏好。

沈婺华从早到晚可以不讲一句话,总在埋头刺绣或抄写佛经。佣人们除非需要请示她,否则都不去打扰她。本来,陈府每天的菜单应由夫人沈婺华做主,但沈婺华总叫佣人们直接去问老爷想吃什么,就连这一道例行公事她也省了。陈叔寳并不以为忤。他是个美食家,向来喜欢自己动脑筋出点子要弄些什么来吃。过去身为陈国皇帝时,他有国家大事要操心,都还会每天抽空写下几样想吃的菜肴,那么当他沦为俘虏,镇日无所事事,自然更有时间研发食谱了。

在大隋京城大兴,饮食与陈国故都建康难免有所不同,最主要的差别在于北方肉食较多,而鱼类较少。陈叔寳虽然爱吃驴肉,但还是不习惯减少吃鱼,后来则想办法把府邸后院的池塘扩大为人工湖,饲养鱼虾。虽然长江流域的某些鱼类在黄河流域难以生存,但好在较为普遍的鲤鱼、鲢鱼、鲫鱼都还养得活,足以让陈府的菜单上天天有鱼。

陈婤特别爱吃鱼,尤其爱喝鲫鱼汤。如果在晚餐桌上看到白萝卜丝炖的鲫鱼汤,她的一双杏仁形大眼睛就会立即亮起来。

每次陈叔寳眼看婤儿连喝两三碗做法来自江南的白萝卜丝炖鲫鱼汤,都不禁感叹道:“婤儿毕竟是江南女儿啊!虽然在婴儿时期就搬来北方了,口味还是江南口味!”

这是父亲所给陈婤印象最深刻的评语。除此之外,她很少听父亲说任何关于她的话,或者关于任何别人的话。陈叔寳用餐时通常无心谈话,只会先品评一下哪道菜做得太淡、太咸,或正好,然后就挑他满意的菜来下酒,一杯接一杯豪饮,直到酩酊大醉……

沈婺华往往冷眼旁观陈叔寳海量饮酒,不予置评。她只会在她自己吃完离席时,照惯例吩咐婤儿要是吃饱了也可以退席了,并问一问姬妾们待会由谁扶老爷回房就寝?

陈叔寳亡国后,再也不曾收纳新的女人,陈府的姬妾原本都是陈国后宫的妃嫔。她们在大兴得以轮流陪伴陈叔寳过夜,不像从前在陈国后宫,皇帝多半都被张贵妃一人霸占着。然而,她们尽管侍寝机会多了,却都没有怀上孕。早知有不孕症的沈婺华则早已不再跟陈叔寳同房,当然更不会有孕。

原来,陈叔寳在软禁生涯中,难免心绪低落,以致借酒浇愁、痛饮过量而伤身,渐渐失去了生育能力。陈婤注定了不会有弟弟妹妹。她是整座府邸内唯一的儿童。

纵然如此,夫人沈婺华以及姬妾们并未因为她们自己无所出,或者孩子被大隋皇室派人带走而不在身边,就把婤儿当作亲生女儿看待。她们都很清楚,婤儿长大以后,必会步上她姐姐们的后尘,被送入大隋某个皇子的王府,一去不返。况且婤儿貌美,将来最可能被送给太子,要是进了东宫,可就更难有机会回娘家了,那何必白疼她一场呢?

嫡母、庶母都不关心婤儿,至于亲祖母(陈叔寳的母亲柳敬言)则住在佛堂,根本与府邸分开。这样一个家庭,使得陈婤在生母早逝后,每天谈话的对象就只有乳母与启蒙教师两人而已。教师上完课就走了,乳母又总会有些杂务要做,留下陈婤孤单单一人坐在她的小书桌前。她越来越习惯以书画为伴。

小小年纪的陈婤没有过别的经历,迷迷糊糊以为全天下都像陈府这般冷冷清清。直到她虚岁八岁生日,亦即开皇十六年的元宵节(西元596年二月十八日),她的父亲与嫡母应邀入宫赏灯,而她的十四姑陈蕙记得她生于元夕,特地写信表示想见见婤儿,这才让随行的婤儿发现,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多彩多姿!

这时候,陈蕙刚刚才在大年初八(阳历二月十一日)受封为嫔。众臣都非常惊讶:善妒的独孤皇后怎会让南陈第一美人成为皇帝的女人?本来,他们都曾辗转听说过,独孤皇后安排陈蕙在皇后寝宫当宫女,是心疼她,准备为她好好挑一个在各方面都配得上她的功臣或功臣家子弟。那还曾使得他们为此而亟欲立功……

他们都不知道,独孤皇后之所以改变主意,有两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其中第一个原因,是陈蕙于虚岁十三那年来到独孤皇后身边以后,到了虚岁十四岁生日过后,初潮方至不久,就生了一场重病,在病中经血不断流淌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渐渐康复了,再来月信时,经血却变得特别少,一天之内即止,吃了很多补血药也没有用。御医指出她体质太虚弱,经血消耗越少反而越好,只是将来没有足够的气血养胎,必会不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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