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气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发颤:“哪里来的臭丫头,掌嘴,还不掌嘴!”
“啧,连皇帝都嫌宫里的刑罚过重,不肯以自己的喜恶惩处宫女,你个老太太,到比皇帝老爷更神气哦!”
花厅几个侍女都抿唇而笑。
沈母眼都花了,转头看杨玉英:“玉娘,你也老大不小,该懂事了,赵锦那狐狸精算什么,便是入了我们家的门,也是个妾,伏低做小的命,怎能同你比?你想对付她,娘自会帮你!”
姜微微冷哼,小声呢喃:“我家小姐今年才十六,青春正好,以为是沈若彬那老白菜帮子,什么屁话。”
老太太的脸色有点吓人。
杨玉英真是挺担心沈母气死在她家花厅,处理也不方便,忙挥挥手示意姜微微下去,笑道:“沈老夫人以后可莫要说这些话,让人听到,对沈大人不好。”
“前些年陛下就下过旨意,禁止皇室子弟,朝廷官员纳妾,流连青楼妓馆。”
“沈县令如今官卑职小,旁人不在意他,他装瞎子,装聋子,只当不知道陛下的旨意,纳几个妾便纳了,谁也不在意。”
“可我身为杨家女,对朝廷律法可不敢不当回事,我与沈县令和离,对双方都好。”
“和离已成事实,我杨玉英与沈若彬再无半点干系。”
杨玉英神色淡淡,语气却并不冷硬,就像是谈论今天的天气,今天晚上吃了什么饭似的,平平常常。
沈母愣了下,半晌讷讷道:“哪里就这般严苛了,京里那些王孙公子们……也没见少纳几个美人。”
杨玉英轻轻一笑:“现在沈公子想纳美人,你情我愿,谁也管不着,只要赵夫人大度。”
的确,皇帝那旨意下了也没什么大用。
很早朝廷就不支持官员纳妾,在这方面有各种限制,寻常官员最多能有两个妾而已,可私底下哪个官员养的小妾也不少,只是没经朝廷‘认证’。
前阵子还有御使在朝上当面说,陛下下的是乱旨,一拍脑袋就做的决定。
杨玉英神色冷淡得很:“一会儿我还有客,若没旁的事,便不留二位。”
沈母一噎,显是没想到以前一向孝顺体贴的儿媳妇一点脸面也不给她。
偏杨玉英身边的小丫鬟也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还敢上门,胆子到不小,这是沈若彬识趣,乖乖同我们家小姐和离了,要是拖着没离,不知我们家欧阳庄主的剑,认不认他姓沈的是谁!”
沈母脸上一阴,恶狠狠瞪了小丫鬟一眼,她到底脸皮不薄,被扫了兴,也只当杨玉英闹小性子,摇摇头叹了口气:“老身自然有事。玉娘你如今幽居荒山,消息不灵通,娘跟你讲,半个月前陛下下旨,各州府择优秀书院学生报上去,选出最顶尖十人左右,进京参加评考。”
第28章 诘难
“我家彬儿说,朝廷对考评的事特别看重,皇帝陛下还亲派学政官员前往各地监察,想想也知,要是能从书院脱颖而出,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登州偏僻,只有长平书院一所最知名的书院,这书院的山长还不是普通人。”
“彬儿去拜访过他老人家,此人叫徐忠明,字介之,好似还做过帝师,皇帝老爷对其非常信任。”
“你弟弟要是到长平书院求学,可比他在京城和那些个权贵子弟争锋要好得多,至少机会比留在京城大。”
杨玉英:“……”
“我杨家只剩下我一个女儿,可没有弟弟能享这等好事。”
“什么话,杨家没男丁了,若林不也是你弟弟?他将来一定孝敬你。”
沈若林是沈若彬的幼弟,今年也十六岁,比杨玉英小俩月,那到是沈家唯一一个没和赵锦很亲近的,一直就是面子情。
唔,对自己也是面子情,虽然她供那小子读书读了好些年。
沈家人在读书方面都还算一般的有天分,连沈若雨也能写一写风花雪月的诗词。
“我儿从董周先生那探听到,长平书院这位山长喜欢弈棋,你不是有一套《见山堂弈谱》,是叫这个名吧,赶紧找出来,让彬儿给徐山长送去。”
“这等关键时刻,可不是闹别扭的时候,还有你要彬儿还你什么嫁妆,还惊动了登州知府,这像什么样?自己家里的私事,如何要让外人看笑话。”
沈母面上隐带一点骄矜,还有些隐秘的得意,“彬儿有大志向,下定决心要带职再参加国考,朝廷如今重人才,我儿必能脱颖而出,到时说不得会连升三级,也给你挣回一诰命来。”
“玉娘,娘是过来人,你听我的,此时对男人好些,于人于己都没坏处,我沈家,不会忘了你的付出。”
沈母语重心长,说得自己都感动了,花厅里一干丫鬟面面相觑,半晌姜微微瞠目道:“败了,天下竟有比我脸皮还厚的。”
另一装壁花的小丫头也无语:“肯定是没见过咱们家欧阳庄主。”
“愣着作甚,娘都把台阶递到你脚下,还不赶紧顺着走下来,去吧,先拿《见山堂弈谱》给我,回头我让彬儿送去长平书院给徐山长。”
“对了,这几日清闲,你让你府里的下人来帮娘搬家吧,也没多少东西,一车运过来就是……”
“《见山堂弈谱》?”
沈母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一略苍老的声音,音调很高,显然有些兴奋。
“要送我的?丫头你今天怎么这般乖。”
瘦无二两肉的老头一阵风似地闯进门,“弈谱真的有?不是说让先帝送给斡国小太子了?”
沈母脸上一阴,尚未开口,沈若雨忽然色变,拉住母亲的衣袖,上前盈盈一拜,轻声道:“见过徐山长。”
老头瞧她一眼,登时明白究竟,不禁蹙眉:“你说你们,一个老太太,一个小姑娘,看着也是体面人,还是云海县令的家眷,不说给沈县令增添点光彩,到把心思花在歪门邪道上。”
“我早与沈若彬说过,长平书院就是一普通书院,天下芸芸众生,但凡有向学之心,无论姓名来历,通过考试便可入书院就读,你们是听不懂话么?”
沈若雨一时有些羞愤,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瞳子,低声道:“山长别误会,我与母亲是来探望嫂嫂的。”
徐山长一愣,登时转头看杨玉英,脸上带出些痛心疾首:“你和那个沈县令成亲了?他一个正经科举考出来的进士,却连《九章算术》、《孙子算经》都没读过,不懂‘方田’,不懂‘粟米’,不懂‘商功’,难道就不别扭难受?”
“老朽与他聊了不过十分钟,不痛快了小半日,幸亏如今朝廷科举取士的改革进展得越来越顺利,考官们越来越认真,已很少让纯粹腐儒混进朝堂了。否则,将来满朝文武都如沈县令,老朽想一想都觉可怕!”
徐山长语速极快,表情丰富。
杨玉英:“……噗!”
沈母瞬间脸色铁青:明明是她儿子不想要杨玉英这刁钻婆娘!
花厅里一干下人也莞尔。
几个婢女笑盈盈看着那老头,一时觉得老人家器宇轩昂,颇讨人欢心。
“我与沈县令早已和离,老先生安心。”
徐山长身体松弛下来,表情和缓,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对,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一辈子的事,不能胡闹。”
沈母在外人面前向来注重自己的形象,又知徐山长的身份,心中暴跳如雷,面上也只捂着胸口蹙眉而坐,神色郁郁。
沈若雨到也颇能屈能伸,抿唇道:“世间众生,各有所长,我兄长自幼入学,学的是孔孟之道,凭自己的能力考中进士,入仕以来,兢兢业业,并无疏漏,纵然不懂数学,也无伤大雅……徐山长何必诘难于他?”
徐山长嗤笑:“诘难?谁有那闲工夫?”
他不再多理会,转头看杨玉英:“老夫是有点为咱们那位陛下伤心,年前刚三令五申,下了旨意,要求各地县令县丞等基层官员,谙熟《治县三十六则》,这三十六则里第 四 章,讲的便是要求基层官吏粗通数学基础,如今看来,把皇帝的话当放屁的,还真不知有多少?”
徐忠明见过沈若彬,对他印象不大好。
当然,理由不全是因为沈若彬不通数学,不懂数学的官员多了去,他难道还一个挨着一个去厌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