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妾身不急，这些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她抖着手把头发整理好，赤金镶红宝手镯与金簪碰出玲珑声响。
“想好如何处置了吗？”宁原道问的含糊，但乐游知道他的未竟之义，
她咬牙嘲讽地说，“至圣先师都说了，‘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今上以仁孝治国，妾身不能将生身父亲状告大理寺。但乐老爷送来那么多金玉玩器，也不知是多少民脂民膏，李家作为一方富庶，怎能不振臂一呼求诛败类呢？到时候督公必然要不顾家中娇妻啼哭，自请大义灭亲，为圣人尽忠。”
“如何让李家反水？”
瑞风眼虽然还红肿着，但闪出一线精光，“商人求财，如果能攀上督公这棵大树，自然就踹了乐老爷。”
“那李家就这样放过了？”
“如果李家和这事没有半点关系，自然一切好说，如果沾染些因果，只能是他们为富不仁家财充公。”她不相信这件事李家没有插手，说到最后已经恨不能杀了他们。
宁原道颇为玩味地打量乐游，三言两语的计划虽然粗糙，但是稍加润色就是极好的法子。上次说千秋宴皇子纠纷她就是一点即透，如今更是令宁原道惊艳，在得知真相不到半个时辰里筹谋出借力打力的棋局，最后还能为自家搏一个好名声。
许是宁原道的视线太过直白，乐游神色有些不自然，她借抿头发遮掩，“您别嫌弃妾身弯弯绕绕，只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哪个女子都不想在自己丈夫眼里留下一个工于心计的印象，乐游自认俗人，不能幸免。
看她难得踟蹰的样子，宁原道笑出声，“怎会嫌弃？我夫人如此聪慧机敏，宝贝还来不及。我常去诏狱逼供，东厂拿人时也不择手段，比你这点儿弯弯绕绕狠得多，难道你还嫌我不成？”
眼前人轻轻摇头，宁原道笑意越深。草包美人有什么意思，乐游这样女子才是宜室宜家能支应门户的解语花，只是太心软了些。
就着落地美人灯光亮，乐游再次给便宜爹提笔写信，乐家覆灭之前，她得把母亲给她留的嫁妆要回来。
没等乐游把信送出去，乐家又来信了。
正好宁原道在家，他也好意思站在乐游身后一起看。
内容很一言难尽，大概是你哥哥去拜会督公没见到人，你说几句好话，让督公见见他。还有谢昆玉二妹夫要去国子监念书，你二妹妹一同过来，你当姐姐的要给妹妹撑腰，让督公也照应他们些。
无惧
“昆玉，咱家倒想见识见识昆山玉碎是什么光景。”宁原道不咸不淡地压在乐游耳边吐息。
看见二妹夫名字时她就知道要糟，果不其然宁原道又开始咱家咱家地阴阳怪气，醋味儿迎风二里地都能闻着。
“昆山玉碎凤凰叫，真不是个好意头，也不知道谢家怎么起了这么个破名字。”乐游极有求生欲地信口胡诌。她拉着宁原道袖子，被人甩袖挥开也没脸没皮地给人端茶倒水。
宁原道靠在弹墨大迎枕上不出好气儿，哼了一声。傲娇模样活像一只铲屎官在外头有了别猫的波斯主子，哪还有将近而立之年的东厂提督平日里半分威风稳重。
情人眼里出西施，乐游看他矫情都觉得可爱的不得了。爬到督公腿上勾着人家脖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妾身和督公的名字就好，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何等恢弘大气呀！真真儿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
“您说是不是嘛～”一句话拐八个弯儿，柔弱无骨的皮肉也故意扭股糖一般在督公身上蹭，看着督公木头脸略有松动，乐游再接再厉咬了一口人家玉琢的耳垂。
宁原道绷不住了，骂了句妖精，一口咬住乐游脖颈。
我可真是太拼了，乐游被人按着一通乱啃时想，下一秒就被吻得分不出心神。
“督公，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和以后的乐游，身心都是您的，咱们不害怕了好不好？”乐游好声好气安抚在衣裳里忙活的人。无论在外如何煊赫跋扈，生理上的特殊之处让宁原道始终躲不过自卑，知他敏感痛处，乐游尽量满足督公过分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但还是希望他能自信些。
宁原道闻言十分不满，咬了口狠的，叼着肉含糊，“谁怕了？净琢磨没用的。”
“嘶……”乐游一下痛得忍不住弹动，被宁原道舔吮着安抚。罪魁祸首还理直气壮嘟囔抱怨，“怎么娇成这样。”
“好好好，督公不怕，胆子最大，谁说我怕，就是谎话。”
宁原道唇舌堵上了那张气人的樱桃小嘴。
谢昆玉夫妇到的很快，隔一日就抵达京城，谢二公子当天亲自去宁府递拜帖。
鎏金铜兽香炉里放着檀香，透过缕缕轻烟看见紫檀桌案上雅致整齐的湖笔徽墨端砚。
“这后生倒是没脸没皮。”
张留不敢搭话，也不敢不答话。他们一早就知道谢昆玉本来和夫人定过亲，当时没当回事儿，但现在看来……张留头垂得更低了。
“准备着吧，三日后，咱家就要好好招待招待这位妹夫了。”妹夫两个字在嘴里打了个转，宁原道把拜帖扔在桌子上，径自出门去了。
张留满脸写着愁，怎么招待？什么规格？打宁府挂上匾额到今儿个头一回来亲眷，还是个颇不受待见的角色。他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虚汗，在平平的方砖地面团团转圈，一拍脑门去后院找乐游救命了。
乐游颇为惊讶，她没想到督公真要答应这二位登门，毕竟乐海比他们看着可爱的多也被晾在一旁了。她略一思索，明白了督公这是要唱哪一出，笑道，“张公公别急，用不着理会他们，当是搪塞打秋风的，往后也没什么走动了。”
夫人定下章程，张留也就知道怎么做了，左右督公也是听夫人的，好不好全凭夫人一句话的事儿。
未时乐游打发人去前院问督公什么时候回来，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有小内侍禀她中午督公被宣进宫里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就算了吧，等督公过两天有空再去。”乐游颇为迟疑地说，她已经收拾停当，咸阳斋最近生意一日比一日不好，本来说今日宁原道抽时间陪她去看看，但既然有事也就没办法了。
三个小孩儿闻言不约而同叹口气，小林子年岁大些还好，小叶子和宁镇俱都皱巴着包子脸。先生好不容易才给放了一天假，盼着能跟乐游出去玩儿，结果还去不得了。乐游看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心生不忍。
“可是督公过两日也未必有空啊。”翠花跟着犯了难，“眼看着万寿节，到时候督公更忙了，您什么时候能去得呀，掌柜的说生意……”
“不如夫人等督公回来再商量？咸阳斋再怎样不过是个点心铺子进项，哪有夫人安危重要。”正在分线的翠带说。乐游想给几个孩子打络子，她趁出门前这会儿功夫把线分出来。
翠花小声反驳一句，“侍卫都外头等着呢，哪儿就危了？”
乐游知道两个丫鬟之间不太和睦，自从翠带来了，事事都压翠花一头，不是说她盛气凌人，相反，翠带嘴里总是管翠花姐姐姐姐地叫着。只是翠带太能干了，凡事都比翠花想的周到细致，久而久之，乐游也就更倚重她一些。毕竟谁不喜欢好用的下属呢？但这回她确实觉得翠花说的有理，最后拍板，“好了，咱们不多留，转一圈儿就回来，想来也没事。”
小林子却犹犹豫豫起来，“要不还是不去了，改日再去也一样。”乐游不愿意失信于小孩子，看他故作老成的样子更是不落忍，“走吧，这回可不许跟掌柜要点心了啊。”
三人欢呼着率先跑出门去。
等乐游看见出门随从时不禁扶额，八个高大护卫守在马车旁，日光下飞鱼服煞是鲜亮。
“劳烦诸位了，还请换身寻常衣裳，打扮成普通人大概跟着就好。”
领头的人十分为难。
“换吧，否则被人看见督公家眷出行竟有如此排场，终究不美。”乐游真觉得过分了些，搁在现代，这就是滥用职权以权谋私啊，她实在不能心安理得接受。
一刻钟之后，石青色锦袍的俊俏公子带着妾室和儿子们进了城东咸阳斋，八个衣着打扮不同的人零散在铺子门口。
咸阳斋隶书匾额依然高高挂着，底下却不是往日络绎不绝的模样，离门可罗雀也差不了多少时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