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蒋楚察觉家里的氛围前所未有的紧张。
轻轻两下叩门声,打开,蒋芊端坐于花梨桌案前,眉头紧皱,少有的凝重。
看见孙女完好出现在眼前,面色才稍稍好转。
“奶奶,您找我。”蒋楚问得很乖。
老太太眉眼一软,指了指不远处:“坐吧。”
随后也跟着起身往沙发区走去。
茶几上放着她喜欢的果汁,仿佛这并不是一场严肃谈话。
“还疼吗。”一开口,奶奶最关心的仍是她的脚伤。
蒋楚摇头,“本来也不严重。”
“还是要当心,你还小,万一留下什么惯性伤,以后怎么办。”
蒋楚轻声“哦”了一声,端起果汁小口喝起来。
“昨天医生看伤的时候我没在,怎么说的。”蒋芊也跟着端起茶盅,像是随口一问。
“就说是扭到了。”
“怎么扭到的。”
“天太黑,没看清台阶踩空了,然后就拐了一下。”她咬着吸管,答得很快。
“哦?不是在花园里绊了一跤?”
糟糕,蒋楚呆愣住了,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间说漏了嘴。
茶盖一扣,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是不明深意的警告。
“蒋楚。”平静的音调里透着不容小觑的威严。
这是奶奶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蒋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到底是花园摔跤,还是台阶踏空了。”又给了一次机会。
“台……台阶。”蒋楚及时坦白。
“哪里的台阶。”
“山上,一个餐厅。”
“和谁一起去的。”问到重点了。
“和……”郑瞿徽。
话被主观臆断里的不能说拦截,只吐出一个字。
郑瞿徽,又是郑瞿徽,冷柔的电话里也提到了他。
蒋楚恍然,好像一切莫须有的源头都来自于他。
“发生了什么。”蒋楚问。
迎着女孩磊落明亮的眸光,蒋芊心里的那颗石头终于放下。
老太太重新端起了茶盅,一口香茗,稳住了焦躁的情绪:“没什么大事,你说你的。”
蒋楚不敢瞒了。
先前不肯说也是怕节外生枝,这会儿眼看着东窗事发,更不必藏着掖着。
从去郑宅做客那日说起,她哭了,讲到他□□给自己送纸,后来糊里糊涂应了约,再是昨天的那顿晚餐。
一五一十,坦白直言。
只是当奶奶问起她为什么哭时,蒋楚沉默不答。
老太太轻叹一声,大约知晓了几分,不舍得再逼问她。
“好了,不愿说就不说了,回去休息吧。”
来龙去脉,她心里已然有了谱。
蒋楚点头,起身的同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我同学说放学后要过来找……借我课堂笔记。”
她换了个合理的借口。
“过些天再邀同学来家里玩,伤养好最重要,听话。”蒋芊拍拍她的脑袋,拒绝得不容置疑。
蒋楚不解地看着奶奶,半晌都没看出什么端倪。
临出书房前,她看到原先放在桌案上的电话被挪到了墙边,电话线已经剪了。
更奇怪的是,蒋楚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发现无限网络也断了。
这一切的巧合,更像是蓄意为之。
唯一无法战胜的,是她旺盛不受控的好奇心。
蒋楚打开手机,点开了QQ微信和校内论坛,轻易找到了热门贴的首位,郑瞿徽和她的名字被标红加粗,和另一些扭曲事实的字眼组合在一起。
点击标题。
一张张真相□□裸摆在眼前,耳畔回荡起郑瞿徽的话。
“喂”,“你刚哭什么”,“袖子要不要”……
“好看”,“我车技好着呢”,“我背你”……
“这几天别出门”,“知道了吗”……
直至这一刻,看着图文并茂里那个天真傻笑的自己,蒋楚终于听懂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他说了许多,骗了大半,或许只有那句“小孩”是真的。
是了,他对付她,不过使了几招哄骗孩子伎俩,驾轻就熟。
蒋楚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耳光
事件发生后,蒋芊对着全家上下提了两个要求。
一是看好院门,不准外人进出;二是不准和蒋楚透露一个字。
空穴来风几张照片还不至于乱了蒋家的阵脚,但蒋楚还小,尤其在与她对谈后,十有八九是不知情。
如此,就更没必要让她知道,免得伤心。
蒋楚对郑瞿徽或许有好感,这好感里几分真,几分玩闹,蒋芊一时还断不出个所以然来,总归不深重。
但郑家欺人太甚是事实。
眼底的锐色凛冽,老太太放下茶盅,心中已然有了盘算。
在房里待了一周,三餐都是佣人送上来的,蒋楚连步子都不必挪。
看了报道后她再没有打开手机,这些天,脑海里一直重复在回忆起那日光景。
石梯,玻璃栈道,旋转时裙摆扬起的波浪褶皱,他外套上的清洌气息,月色下的镂空灿烂的每一步。
明明是美好的,为什么在他人的镜头下就变得那么不堪。
或者,她需要一个答案。
临近傍晚,蒋楚下了楼,坐在偏厅的沙发上背英语单词。
云姨路过两次,见杯子空了,吩咐佣人续上果汁便去忙了。
又过了半晌,紧闭了半日的书房门终是开了。
蒋楚默默摘下一只耳机,视线仍落在书上,叫人看不出异样。
晚餐后,蒋楚主动提出陪奶奶散步消食。
老太太还不乐意:“这么快就忘了医生的嘱咐?伤筋动骨一百天。”
蒋楚撒娇不依:“已经养好了,要不我现给您蹦一个?”
“胡闹。”佯装生气的一拍,落在女孩手背上却只是轻轻落下。
蒋楚乐得眼眸弯弯,这几日,她鲜少开怀大笑。
蒋宅前后院都经专人打理,没那么多奇山怪石,为着老太太能多走动,草坪树丛修剪得宜,曲径小路大多平坦,从正门处,由侧门返,正正好的半小时。
祖孙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眼看着一个圈快兜完了。
进屋前,蒋楚掐着点开口:“奶奶,我想去一趟学校。”
蒋芊轻“嗯”了一句,算是听到了,却没答应好与不好。
“课堂笔记落在学校了,我刚才复习的时候不太明白,很多重点都记在笔记上。而且……”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停断了。
蒋芊反问:“而且什么。”
“没什么。”蒋楚摇摇头。
她原想说,“自己在家闷了一周,围在蒋宅外头都记者少了大半”,再一想,奶奶定然不希望自己管这摊子事,索性还是不说了。
蒋芊看着她那副别扭的小模样,好气又好笑。
“叫小刘载你去,事办完了就回来,不许耽搁。”到底是心软了。
刘师傅是奶奶专用的司机,车技是一等一的稳妥。
蒋楚品着奶奶话里的意思,愣了一下,片刻后才讷讷回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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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的校园,初中部的几栋大楼已经黑了灯,蒋楚凭着记忆往班级教室走。
教室门口的走廊边放了一排观赏绿植,第三盆的底下压着一个本子。
蒋楚拿起来,翻开扉页,上面明确写着“冷柔”的名字,再翻几页,夹着一张纸条。
“图书楼后门,长廊,晚8点。”
蒋楚就读的私立学校分初中和高中两个分部,中间隔着一个颇为壮观的人工湖。
湖边的观景长廊,毗邻图书楼,正是今晚的约定地点。
踏过氛围灯的光束,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穿着合脚的运动球鞋,这一次她找回了舒适感。
憧憧灯影里,一抹高挺的身影松散倚在廊柱上,昏暗里闪着几点火光。
大概率是在抽烟。
蒋楚走近,在离他几步的距离停下了。
郑瞿徽的脸半隐半现,明暗难辨,他也看到了她,将烟蒂掷在地上,鞋底用力碾过,支离破碎。
少年往前一步,悠然的淡笑挂在嘴角,直白又敞亮。
“找我?”他问得轻慢。
好奇怪啊,明明深陷同一个漩涡,她在家里躲了整一周,他却可以跟个没事人似的,大摇大摆地曝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反而是她,成了见不得人的那一个。
太不公平。
蒋楚看着他,眸光沉寂,多了几分果决色泽。
“约……爬山……”将约会替换成爬山,说辞严谨,她把这场对峙置放在相对理性的思维里,“那些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