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楚:“明天不是剪彩么,控制饮食,上镜才好看。”
嗬,三句就说到正题了,行事作风当真是刻不容缓。
老太太一方面得意孙女的果决干练,一方面又恼她不体贴自己的良苦用心。
或者她都知道,只是佯装不知。
没辙了,缓了口吻。
“愿赌服输,既答应了送楼就没有反悔的道理。至于怎么个送法,那是我的事了。”
蒋楚默声不答,一副乖乖受训的模样。
蒋芊又道:“更何况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名声大振了,还不准我大肆炫耀一番啊。”
“倒是没错。”像是早料到了如此,蒋楚并不意外。
其实剪彩不剪彩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她想刨根问底的是另一桩。
打定主意,她抬眸,直言不讳:“那赵研呢。”
“赵……赵研啊……”这一句反问打得蒋芊措手不及,破天荒地语塞了。
一抬手,低头喝茶的间隙,老太太便有了说辞。
“想着你们年纪相仿,见一面……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也怪你,忙着工作,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点不上心。”
只能老生常谈地教训两句。
蒋楚故作讶异:“赵研只说是您推荐的,找我帮忙接个案子,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她这是唱得哪一出,老太太愣了片刻,蓦然恍觉是上了她的套。
“您早告诉我多好,我一定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见他,说不定这次回家就不止一个人了。”
这丫头上纲上线,没完了是吧。
蒋芊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实在被噎得没话了,那口茶在胃里搅得天翻地覆,半晌憋出一句:“臭丫头!”
蒋楚虚心收下这句昵称,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盏,一口干了。
茶凉了些,倒也甘甜,大约与情绪有关。
反观蒋芊,一张脸板起来,将手中的盏子重重搁在案台上,撒出小半杯冷茶。
若再多几分力道,怕是又得碎一只。
“奶奶,您下次别这样了。”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蒋芊冷哼一声,气还没缓过来呢。
“我不喜欢他,你安排几次都没用。”这一句是认真的。
“那你喜欢谁,郑家那个?”好歹是钻了个缝子。
万万没料到这一句。
从老太太口中听到关于他的话,蒋楚不自觉怔忪了一下,脑子里闪过的画面是郑瞿徽痞笑得瑟的脸,很是欠揍。
她这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太不寻常,蒋芊看着稀奇。
“若是真的喜欢就处处看,奶奶不拦你。”缓兵之计。
“只是这郑家到底没有其他人家清静,我是不大喜欢……”
后半句才是重中之重,话里话外的勉强一览无遗。
“我也不喜欢。”
蒋楚打断了奶奶的臆测,难得顺了老太太的心思。
“什么?”
蒋芊以为自己听错了。
原是乐意的,可她这句否定太武断,入耳又像是赌气,叫人一时间辨不清里层弯绕。
“您放宽心,没可能的事。”蒋楚给了个死答案,很是笃定。
蒋芊更是糊涂了。
前儿个收到的消息,说这丫头和郑家那小子交往过密,可现下看她,坦荡无遗,竟像是真没其他意思。
难不成……
“孩子,当年那件事……”
没劲
蒋芊:“丫头,当年那件事……”
“当年那事,我该讨的也讨回来了,他们没落着好。”
短短数分钟,她已经第二次截了奶奶的话,蒋楚有些责恼。
偏偏过往不堪,越是不愿忆起,越是历历在目。
都这些年了,怎么还是翻不过这一页呢。
如果说对郑瞿徽的好奇起源于那张挂彩的脸。
那么对他托付一点点真心,全要归功于蒋亭的出轨。
只是这信任感,生得快,死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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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楚跟着姑姑去郑家做客,十次里面能碰见郑瞿徽两次,概率不大。
她对这个高出自己很多的陌生少年没什么印象,若是碰见了会礼貌地叫一声哥哥,奈不住郑瞿徽实在冷淡,每每从鼻腔里哼出个音节权当对付了,过分潦草。一来二去之后,她也懒得再扮什么乖巧妹妹的角色。
后来两人再碰面,对视一眼就撇开,连点头都少。
爱理不理的敷衍态度下面,是谁都看不上谁的傲。
彼时的郑瞿徽外有高家撑腰,内有郑家亏欠,你能设想到的顽劣搁他身上还能再翻几番,整一个无法无天的二世祖。
打架抽烟泡夜店都是常事,胡乱交际,狐朋狗友一大片,巴结的崇拜的追捧的,走哪儿身边都跟着不重样的小女朋友,总之荒诞至极。
他瞧不上蒋楚很合理。
蒋楚才升初中,郑瞿徽在同校区的高中部风头正劲,从学籍算,差着辈呢。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呢,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至于蒋楚。
郑瞿徽不过是她众多好奇里最无足挂齿的那一个,探究或是听之任之,全由自己。
特别是,在她无意间得知当年那张脸上为什么会挂彩之后。
打架斗殴,无聊透顶。
当好奇有了正确答案,那么好奇本身的他就变得不再具备吸引力了。
简而言之,他不重要。寻常逻辑,同样合理。
以为就这样清静结局,却不曾想是另一个荒唐开始。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时间轴上。
郑家的花园修得很好,早秋时节,院里仍是生机勃勃的景象,常青常绿,不见半分萧瑟,让人轻易忘了四季轮回。
花园一隅,彩虹条纹的遮阳伞,铺了软垫的风车躺椅,一旁的小圆桌上摆了水果蜜饯盘,混了些彩色包装的进口糖果,最讨孩子欢喜。
佣人端了现做的水果奶昔,玻璃杯壁上卡着一棵鲜活樱桃,上面插着嫩黄色的小纸伞。
目光所及,俱是招待客人的礼数。
“蒋小姐,还有什么想吃的吗。”蒋家的大小姐,怠慢不得
被打断了思路,蒋楚有一瞬迟疑,轻摇了摇头。
“您有什么需要就叫我,那我先去忙了。”
佣人走了。
蒋楚靠回躺椅上,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恍惚出神。
刚才回忆到哪儿了,对了,手机上的暧昧短信,是谁呢,和爸爸发露骨短信的人会是谁呢。
脑子钝钝地发沉,越想找个答案,越是无头绪的闷。
微风拂面,藏于耳后的发丝被打乱,几缕挂在脸颊上,忽而落下一片青叶,遮了目,眼前一窒。
柠檬的香气钻进鼻腔,将压在心底的那股酸逼了出来。
无助,恐惧,以及满腹的背叛感,天知道她多难过,难过得想哭。
“喂。”有人在说话。
拨开叶子,蒋楚慌忙起身,环顾四周,没有人。
才安心下来,突然:“叫你呢,小孩。”
那声音还在,“抬头。”
目光顺着话里的指引,仰视着,匆匆掠过大片空白天际,看到了倚靠在窗台上的人。
他看着她,嘴角微扬,堆满了兴味,却不是看好戏的那种注视。
少年的眼神坦直磊落,又像是无意关怀,蒋楚愿意相信,此刻的郑瞿徽是发自内心。
罕见的信任,少有的真心,他们之间最单纯的开始。
“我说,你哭什么。”他问得好奇怪。
“谁……”她反驳,才一开口便是哽咽音色。
蒋楚换了个呼吸,喉咙仍是发紧得厉害:“谁哭了。”
“你。”他不依不饶,或者实事求是。
“我没有。”她赌气着,说话间,眼眶里又掉落一串晶莹珠子。
真是麻烦,女人就是麻烦,郑瞿徽“嘁”了一声,懒得再废话,顾自进了屋。
少了旁人的窥视,绷紧的弦稍稍松弛下来。蒋楚回身落座,下意识想抹去脸颊的湿意。
看了眼小圆桌上并没有附上纸巾,再看看衣袖,手指微动,踯躅半晌到底是没有抬手。
突然间的局促不安让她险些崩溃。
正在这时。
“给。”那声音更近更清晰了,源头来自头顶。
脑子嗡嗡作响,好似一百只蜜蜂胡乱冲撞的嘈杂,蒋楚还没反应过来,映入眼帘的是少年骨节分明的手,以及掌心那一坨……皱巴巴的纸巾。
视线上移,乱糟糟的棕色卷发,清隽的轮廓透着冷淡,他在看着她,打量,研究,隐约漏出几分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