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一顿责骂,在看到萧承翊身旁的人时,便瞬间截在了嗓子口,身形也有些僵硬了。
萧承翊淡淡笑着,一副掌控全局的小人模样,“琳琅,你看看这是谁,还认得不?”
穆琳琅的脚步下意识一步步后退,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原,原来王爷有客人啊,那琳琅就不便打扰了,告辞。”
萧承翊眼疾手快的上来拉住她的袖子,“这样可不太好,多年不见,总要问个好才是,方先生,可是常年挂念你这个学生呢。”
一旁身躯微微驼着的老者,头发灰白,留着山羊胡,青衣布衫,手中拄着木拐,傲骨犹存。
此老者名叫方墨归,可不是个一般人,满腹经纶,是位大学者,在民间备受推崇,桃李满天下,却在几年前因为身体缘故闭门谢客,不再教书,归隐山林了。
他充满智慧的眼神里带着笑意,朝穆琳琅道,“不知祁王妃可还记得老夫?”
琳琅不自觉结巴了几下,“当,当然记得,方先生近来身体可,可好?”
“托王妃的福,还算健朗。一别明安城这么多年,变故也是惊人。”
萧承翊道,“方先生此次来,就尽管在王府安心住下,而且据本王所知,先生和王妃之间,还有旧账未清。趁着这次机会,也可以好好清算一下。”
琳琅绝望的看了萧承翊一眼,她从小到大,所怕之人寥寥无几,这位方先生便是其中一位。
穆玄正是武将,穆家出了穆寒倾这个才女是坟头上冒青烟,所以对穆琳琅也有了同样的期许,担心她一人寂寞,还捞上顾玄龄和其他几个世家子弟一起,拜在方墨归门下。
这个方墨归,简直就是个“方魔鬼”,自己名声在外,带出来的学生自然也要过得去,不能砸了他的名声,于是教书极严苛。
穆琳琅脸皮厚,身上的皮也不薄,被罚跪挨板子也没啥,最怕的便是抄书。
背不下要抄,讲堂答不出问题要抄,做的文章不满意还要抄,穆琳琅整个学习生涯都在抄抄抄的噩梦中度过。
穆老爹有时来验收成果,琳琅答不出问题被罚跪,跪着还答不出便挨打,挨打还不行便跟着先生一遍遍念,一遍遍重复,当时学堂其他的弟子,都报以同情哀叹的目光看向她。
琳琅想要老爹心疼,便故意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念,一边念一边挨打,方墨归看出她是故意的,气得一把将戒尺掷在地上,转身对穆弦正道,“穆将军,老夫教书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比令爱资质更差的子弟,况她顽劣不知悔改,老夫也实在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琳琅“哇哇”的哭声一下子便停止了。
回府之后,穆老爹给女儿红肿的手心上药,琳琅眼角的泪还没擦干,忙问道,“阿爹,我不用去学堂了吧。”
穆弦正常常的叹一声气,“是为父贪心了,以为你和你姐姐不相上下,罢了罢了。”
琳琅还未笑出声,穆弦正又道,“我会叮嘱方先生不要再动戒尺,不然你这仅有的皮相也怕是毁了。”
琳琅咽了咽唾沫,“阿爹,方魔,不是,方先生还会收女儿吗?”
“万事不要只看表面,我与那方墨归关系好着呢,你就算是一摊烂泥,他也会把你硬糊在墙上。”
还是别糊了,我没救的。
穆老爹接着语重心长的劝道,“琳琅啊,无需同旁人比,学得慢点差点都不要紧,总比日后做个睁眼瞎强,那很容易吃亏的。你不是最讨厌吃亏嘛。”
就这样,琳琅硬着头皮学了几年,免受了皮肉之苦,但被罚抄的数量实在太多,只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给方先生打欠条。
先欠着,日后慢慢还。
但后来方先生身体出了毛病,不能再教书了,穆琳琅肯定为先生忧心,但同时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深处,居然有一点点小雀跃。
不用抄书了。
隔了这么些年,当她看到,面前满头鹤发的方先生从怀中缓缓拿出叠的整整齐齐的一沓欠条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终究是太年轻了。
方墨归意外的和气,微笑的对她说,“不知,王妃的欠条可还作数?”
作者有话要说:琳琅:都是要还的,要还的呀
今天珠海台风,呼~呼,好恐怖
☆、栽花
笑话,她穆琳琅说得话什么时候都作数!这么一想,双手已经毕恭毕敬的接过那些欠条。
方墨归满意道,“王妃,果然是信守承诺之人。”
口头当好汉容易,可真要是行动起来······
这沓小纸条,少说也有四五十张,但每一张上要写的东西可不止一遍,要知道在诗词方面,方魔鬼动辄就是以五十或百为始,而穆琳琅当时能完成大半数已经算得勤奋了。
随便扫一眼,还能看出方先生的偏爱,他最爱李太白与杜子美的诗,还有温飞卿的词,所以穆琳琅欠的主要是这几位的功课,然而在写着“《将进酒》四十遍”的下一张纸条上,她居然看到了《论语》·······
啊啊啊啊,这么多她要何时才能抄的完!穆琳琅想回到过去狠狠的敲打当时的自己,叫你不多用点心,嫁了人都不能逃脱学堂的噩梦!
烛火轻晃,檀香寥寥,安静的书房内,男子装扮的穆琳琅已经伏案劳作了一整天,脖子酸痛的不行,丢了毛笔,伸着懒腰站起。
今晚本来能看到的曼妙美人,却换成了眼前执卷阅读的俊俏王爷,萧承翊一身浅白色单衣,气质清贵,整个人如一副上好的山水墨画,引人注目观赏。
是,他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若是以往,穆琳琅还能看的心情舒畅,可是今日,她越看越气,越看越恼火,不自觉连桌面的宣纸也攥皱了。
还以为他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方墨归的行踪他怕是费了不少的人力找吧,就是为了给她下套!不过,穆琳琅转念一想,他怎么知道自己欠下的东西?
这么一想,顺口也就问出来了。
萧承翊并不看她,淡声道,“你的那些事,很有名。”
哦,也是,她的确什么事都能闹得满城皆知,说她有名,只当是夸她了,穆琳琅也心头的火气也降下了不少。
坐下准备继续抄写,萧承翊却收了书本,信步走过来,“伤势还未好全,明日再抄吧。”
这话就听着有些假意了,穆琳琅瘪瘪嘴道,“不劳王爷费心,欠下的还是早些还完才好。”
那边顿了一下,然后道,“随你。”便自己出门去了。
真是不懂这萧承翊,王府又不止这一间书房,她挑了个离自个房间近的,他也后脚跟了进来,她自己欠的东西当然会老老实实完成,何须人监视?
此刻书房的门未关,晚风有些凄凉的吹进来,吹得烛火连连晃动了好几下,哎,穆琳琅提起似乎有千斤重的胳膊,问君能有几多愁啊。
萧承翊揉着眉心回到房里,逐星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王爷累了吧。”
萧承翊懒得回他,只问,“去过皇兄那边了?”
“嗯,太子说了,近日没什么要事,王爷带兵打了胜仗,又是新婚燕尔,好好在府上休息一段时间。不过王爷,你变着法儿不让王妃出门,她会不会对你特别生气啊。”
“气便气吧。”萧承翊心道,总比她到时候有性命之危强。“那个自称缘法的道长,你查清来历了没有?”
“如太子所说,此人在民间有些名气,行踪也很神秘,我们的人手现查到的也不过是表面之事,还会继续深究下去。”逐星顿了顿,“王爷,妖邪之事就算不可信,但又怎么会缠上咱们王妃娘娘呢。”
“琳琅行事素来无顾忌,不知是不是又无意招惹了哪些人。”念及在意之人的事,总是容易想得深,也容易想岔了。
蘸了饱满的笔墨,穆琳琅强打精神,一笔一画写得认真,但是宣纸上的字,还是上不得台面。
她素爱作画,对练字提不起兴趣,她这个人的毛病之一,便是不喜欢的事情费多少工夫都弄不好,可能一开始便从心里排斥了吧。
“小姐,还是早点休息吧。”
似玉给她端来人参花茶,看她一口饮尽后,又递了丝帕上去,“这方先生肯定会在府上多留些时日,你不必这么着急。”
“不,赶紧写完,我才能早些心安。似玉,你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