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灿莲花的小贩正色道:“不是小人好眼力,实在是几位的贵气都透出来了,哪里藏得住呢?小人也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众人越发大笑起来。
肖明成忍俊不禁,“也罢,那就借你吉言,你数数看我们有多少人,就要多少盏河灯吧。”
小贩之前大老远就瞄上他们了,见一行人各个器宇不凡,关键是穿的也体面,想必是有钱的客户,自然不肯放过。此时见他们这样好说话,更是喜上眉梢,按人头数出来之后又额外添了几盏,“这几盏是小人送的,方便贵客也替不在身边的亲人写一写。”
这次肖明成是真的笑出声来了,难得大方一回,从荷包里掏了一小粒银子出来,“不必找了。”
小贩大喜,又不要钱似的说了一大串好话,听得肖明成连连摆手告饶,“罢了罢了,去向旁人说去吧,我是没有银子再给你了。”
度蓝桦带头放声大笑。
稍后阿德等人在前头开路,挤出来一块好地方,一行人都各自取了莲花灯,在上面写心愿。
霍疏桐、秦落和肖知谨三个少年兴冲冲凑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叽叽咕咕说话,内容无外乎求家人身体康健、自己学业有成、他们的友谊天长地久等等,不一会儿就写了满满一大篇仍意犹未尽。
落笔之前,度蓝桦总觉得自己有好些话想说,可真等笔尖沾到纸面时,她满脑子的念头却只剩下四个字:
天下太平。
正巧肖明成看见了,莞尔一笑,也把自己的转过来,就见上头赫然一行小字:国泰民安。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噗嗤笑出声。
这劳碌命啊!
莲花灯飘远,渐渐与其它的汇聚到一起,凝成一条蜿蜒的花带流向远方,好像真的有什么被送出去了似的。
“父亲,母亲,你们许了什么愿望?”肖知谨好奇道。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肖明成笑而不语,度蓝桦挑了下眉,“你猜。”
肖知谨:“……呵呵。”
母亲真的越来越坏心眼儿了。
放完河灯,一行人又去赏灯。穿越之前度蓝桦对这方面没什么印象,感觉跟大多数现代人一样:就是个灯笼呗,能有啥好看的?古代人的娱乐活动真是太过匮乏了。
可亲眼见了之后,她就觉得自己的脸啪啪啪声音响亮,肿得老高。
且不提那些造价高昂、工艺精湛的贵金属和犀角等材质的,光是几根竹子几张纸都能被匠人们玩出花儿来,压根儿就不是现代人刻板印象中四四方方一个框。
什么走马灯、花灯、八宝灯,还有活灵活现,会摇头摆尾的动物灯,那眼珠子和四肢、脖颈都会动的,提在手中摇头晃脑神气极了,完全就是艺术品的水平,让人舍不得挪开眼。
为吸引客流,各大店铺都会在假日来临前向有经验的老匠人争相订购特色花灯,在自家店铺门口悬挂。那些花灯下往往附有灯谜,越好看的越难,猜中的可以现场带走,或是换取本店产品,既引来客人,又为自家店面增添人气,一举两得。
往来的孩子和年轻男女手中大多提着花灯,尤其是后者,女孩儿脸上多含羞带怯的,度蓝桦看了,不禁露出老阿姨的笑。
正想着,一只熟悉的骨节分明的手从侧面伸过来,手中还提着一只“小狮子”。那小狮子的四肢和头尾都是活动的,一对眼睛大大的,带着獠牙的嘴巴大张,露出粉红色的小舌头。灯笼边缘特别修剪成毛茸茸的感觉,稍微受力就摇头摆尾,很是可爱。
“哎呀!”度蓝桦一眼就爱上了,喜不自禁地接过来晃了两下,又歪头去看肖明成,“怎么想起来给我?”
肖明成清了清嗓子,“人家都有……”
才刚那几个手提花灯的人迎面走来时,她分明多看了好几眼,应当是喜欢的。
度蓝桦大大方方道谢,又拨弄下小狮子的短尾巴,“你赢的?这么好看,灯谜一定很难吧?”
没人愿意做折本的买卖,她这一路上看到无数灯谜,只觉跟看天书似的,深觉自己文化水平低。
肖明成的下巴不自觉仰起来,抖了抖没什么褶皱的衣服,口中却矜持道:“还行。”
度蓝桦噗嗤一笑,伸手去挠他的下巴,又轻轻撞了他一下,“哎呦,我们老肖真厉害。”
周围有几个人看见了,都发出善意的笑。
肖明成有点不大好意思,嘴里说着别闹,身体却很诚实,老老实实等对方闹完了才继续往前走。
殊不知后面的秦落和霍疏桐都震惊了,两个少年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齐齐看向肖知谨,“哇,肖叔父和婶婶真是……”
深入了解之后,肖明成便与他们叔侄相称,十分亲近。
他们自然不知道后世有个词叫“肉麻”,只觉得亲眼目睹之后有那么点儿羡慕,却也难掩浑身瘙痒,牙花子都嘬起来了。
肖知谨一脸平静道:“习惯就好。”
秦落又看了眼两人袖子底下拉着的手,很有点叹为观止的意思。都说小别胜新婚,他爹经常外出跑生意,所以隔三差五就跟他娘胜新婚一回,他自认已是身经百战百毒不侵了,谁承想果然还是人外有人呐,今日一见顿觉大开眼界!
除了花灯之外,街上还有好多耍把式卖艺的,出门游玩的百姓们都聚成一堆一堆的,时不时从人群中迸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
众人走了一段,就见前方聚了一群人,中间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肖明成见那是一座大酒楼,特意扎制的大门楼前悬挂着许多精美的花灯,便来了兴致,对度蓝桦和三个少年道:“想必是有好灯谜,不如过去瞧瞧,也凑个热闹。”
他平时公务繁忙,并没什么机会玩乐,难得见他这样高兴,大家便都说好。
谁知到了近前才发现不大对劲,里面哪里是什么正常说话声,分明是两拨人在激烈争吵,旁边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怕是在看热闹。
虽然看不见里面,但度蓝桦隐约觉得那女孩子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便对阿德和韩东使了个眼色。
两人当即上前开路,不多时就用巧劲儿挤出来一道约莫二尺宽的空隙,度蓝桦等人顺势走了进去,定睛一瞧,可不就是熟人么?
就见“事故”正中央赫然分为两派,一边是十来岁的少年派,对面则是五六个年纪相仿的少女,打头一人赫然就是常家的大姑娘常喜。就连后面几个同样义愤填膺的小姑娘,也都是女院的学生,其中三个还在前几日去衙门送礼物被度蓝桦抓个正着呢。
度蓝桦喜欢箭袖骑装,女学的小姑娘们便疯狂追捧,今儿常喜穿的也是一套烟紫色绲边骑装,头发也学着自家校长的样子绑在脑后,端的是十二分英姿飒爽。
“你自己技不如人,不说赶紧回家好生读书补一补,反倒出言讥讽,这是君子所为?我们女学怎么了?果然比不上云洲书院教出来你们这样输不起的学生!好不要脸!”
云洲书院?度蓝桦啧了声,倒没急着出声,视线在两拨人之间打了几个来回,再结合周围百姓们高高低低的议论,心中已然猜出来几分。
云汇府古称云洲,城中除了朝廷主办的府学之外,最有名的便是私人公学云洲书院,在内教书的最低也是举人,甚至还有许多进士、同进士,每届都能考中几个举人甚至进士,是全大禄都上数的民办书院。
云洲书院招生严格,能考进去很不容易,久而久之,学生们身上难免带了几分傲气。
以前读书都是男人们的专利,只要他们出去一说自己是云洲书院的学生,谁不高看几眼?尤其是那些女孩子们,眼睛里都快冒出星星来了!他们嘴上不肯承认,口口声声什么“肤浅”“不为所动”,但心里却一直很受用。
但万万没想到,从去年开始,城中的风向突然说变就变!
新来的知府夫人一力创办女学,不惜重金从各处聘请饱学之士前去教授,普通书院中有的科目她们有,普通书院中没有的科目她们也有,一时惹得城中议论纷纷,连府学和云洲书院的风头都被抢了不少。
创办之初,曾有不少读书人无法接受,大骂什么世风日下,谁知不久之后就有人发现他们身披云汇女学的教授制服上课……
别问,问就是度夫人给的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