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这才高兴起来,一张小脸儿都放了光。
议好事情之后,一直在旁边充当背景板的肖明成才打马靠过来,轻笑道:“心事去了?”
度蓝桦狠狠松了口气,也跟着笑道:“是啊,去了!让我破案还行,可要解决民生,真是愁人,老肖啊老肖,你可真了不起!”
破案是一时痛苦,找出真相就不用管了;可如何让百姓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方方面面都要顾及到,真是令人头秃。
肖明成十分受用,又笑着恭维道:“夫人嘴上说难,可却从不后退,令人佩服。”
从原来的善堂到女学,还有现在的客栈,她又放弃过哪一个?
度蓝桦觉得从他这种权威人士嘴里说出来的话可信度很高,也觉得有点飘飘然,口中兀自假情假意的谦虚,“哎呀,还是你厉害。”
“不,是夫人厉害。”
“哈哈哈你厉害!”
“夫人厉害……”
“你……”
“夫人……”
跟在后面的孙青山等人听后面面相觑,心道这都什么毛病?听得人牙酸。
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的肖知谨冷笑一声,扬起下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小爷久经淬炼,你们还差得远呢!
跟着出来玩的人不少,一家三口自不必说,作为镇宅之宝的宋大夫自然是走到哪儿揣到哪儿。李嬷嬷和莲叶也跟着来长见识了,另有韩东、阿德、孙青山、李卫疆四个侍卫。
妞子被度蓝桦放了假,回去跟林娘子团圆,而最近几天雁白鸣几乎一睁眼就往刑讯房跑,都顾不上无理取闹了,并不想出门。
虽然知道他难得遇见兴趣相投的,但度蓝桦依旧觉得触目惊心,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挖了墙角,于是这次出门死活把他拉上了。
结果那厮还不领情,一路上都嘟嘟囔囔的,刚出发那会儿竟趁大家不注意,直接掉头往回跑,半路又被抓回来,哭哭啼啼宛如被绑架的少女。
度蓝桦被他嚎得头疼,黑着脸喝道:“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儿了?死肥宅,脸白得跟鬼一样,必须出来晒晒太阳!”
前阵子大家都忙,没空逼着雁白鸣锻炼,他就非常自甘堕落的回到了从前昼伏夜出的状态,健康状况直线下滑。刚来那会儿不过是平地摔了一下,结果左小臂就骨折了,把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经过宋大夫和度蓝桦的深入探讨,一致认为是缺钙,以至于骨头酥脆,体质堪比老年人。
可就这么着,这厮还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吊着胳膊还天天往阴暗潮湿的刑讯房跑,甚至一度流连忘返到想在那里打地铺……
雁白鸣被劈头盖脸骂了一路,伤心欲绝好似弃妇,瘪着嘴哭诉道:“小兰花是坏人!”
他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度蓝桦熟练地翻了个白眼,回道:“可以,你糖没有了!”
雁白鸣更熟练地换脸,动情地喊道:“爸爸!爸爸我错了!”
平山县衙带来的众人都知道他的德行,只是见怪不怪跟着笑,厚道如李卫疆还主动帮忙开解,让他看开点。
“子从父,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就从了吧!”
一颗糖就给你拿捏的死死的,你说你还垂死挣扎个啥?
只剩一个年轻的向导小舟看得目瞪口呆,心道如今的衙门都这个做派了吗?
明儿才是夏至,这会儿天气并不算多么炎热,而且越往海边走,空气就越凉爽,呼吸间仿佛也能闻到湿润的海腥气。
别人倒罢了,唯独肖知谨欢喜得要疯了,嚷嚷着等会儿也要下海摸鱼云云,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一行人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倒不觉得多累,很顺利地迎着晚霞踏入黑水镇地界。
正如小舟所言,这是一座暮气沉沉的小镇,说是镇子,其实更像个大点儿的渔村。
打鱼的风险太高,海边过重的湿气又让人容易落下病根,渔民们往往人到中年就会因为关节过度疼痛而丧失劳动能力,所以好多年轻人都不想继续父辈的生活,早早背井离乡去大城市打工去了。
度蓝桦叹道,留守老人儿童不管什么时代都是个大难题啊。
此时天色微暗,有人家的屋子都点了灯,而呈现在众人眼前的一大片建筑中,有亮光的竟不足四成。
小舟黯然道:“我小时候还没这么严重,如今镇上的青壮年大多走光了,剩下的只有老弱病残。大家做不得重活儿,体力也跟不上了,只能把鱼卖给来收货的鱼贩子,可他们都联合压价,渔民们根本赚不到什么钱。”
说到这里,她重重叹了口气,“要是能种地就好了,至少平安。”
出海打渔风险极高,尤其黑水镇上的渔夫乘坐的大都只是自制的寻常小船,经不起什么风浪,走得稍微远一点便有性命之忧。但多年下来,近海的鱼基本都被打光了,想要维持生计,渔民们就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出远海,难免有死伤……
显而易见,这就是个死循环。
肖明成翻身下马,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把土,在指间捻了捻。
云汇府的土壤并不算多么肥沃,种植技术算不得高明,只是依仗气候宜人,所以收成才不错。而黑水镇距离府城不远,可土质却天差地别:
云汇府其他地区的土壤呈棕褐色,而黑水镇的土却泛着青白,手感也不如别处绵密厚实,更有许多颗粒,显然是因为海水侵蚀,盐碱度过高的缘故。
在这样的土地上,寻常庄稼是绝对种不好的。
这几年度蓝桦跟着肖明成走南闯北,长期耳濡目染也知道不少农事,再联系前世看过的新闻报道,也就明白了。
“是不是得重新挑选作物?”
肖明成拍了拍手,点头,“正常的麦子、稻子事倍功半,又要担心海风滋扰,倒是不必考虑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度蓝桦隐约记得好像有不少更喜欢沙土的作物,但以前从未留心过,具体是什么却记不清了,准备回头兑换一本农作物大全研究研究。
“扬短避长不是上策,”她道,“既然比不过,倒不如直接不比,我觉得是不是可以弄点果蔬之类的,稍微加工一下,赚得不比种庄稼少。”
大禄朝的商业经济十分发达,各色果汁、果酱、蜜煎层出不穷,谁家出门吃饭不上几个干湿果盘那都不好意思。如果真能种好水果,收入绝对不低。
但在农业社会中,人们的第一选择往往都是种庄稼,司马通和他前头几任知府基本上都把能试的常见作物试了个遍,还想过努力施肥改善土质,但都收效甚微。甚至还有几年因为夏日的狂风骤雨颗粒无收,反倒赔了一笔。
肖明成笑了下,指了指前方空荡荡的一片,“我正有此意,而且如果长成一片果林,又可反过来滋养土地、阻挡风暴,且木材也是一笔收入,乃是一本万利的好事。”
大家又往前走了一段,目光所及之处已经能看到蓝黑色的海岸线,肖知谨等人欢呼一声,顾不得什么礼节,纷纷加快脚步,齐齐朝着那边冲了过去。
北方的大海沙滩不比热带亚热带,海底砂石是黑色的,近看海水澄澈透明,可稍微远一点,便是深到发黑的青。比起南边的诗情画意,北方的大海更多的却是一种肃杀和凌厉。
但这份肃杀和凌厉中,却也孕育着无限生机。
度蓝桦脑袋里嗡的一声,暗骂自己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既然是靠海,当然要搞海水养殖啊!
她把这个主意一说,肖明成也愣了,沉吟片刻,“我曾听说有人工养珠养鱼的,并不算稀奇,但那也只是在湖水之中,却未曾听闻有养海鲜的,且此乃不传之秘。你家虽是海商,只怕也不能窥探吧?”
内地挖池塘养鱼不是稀罕事,原理就跟种地没什么分别,反正就那么大的地界,下功夫摆弄也就是了。
但圈海养海鲜?能行吗?
肖明成曾在游记中读到过,海洋乃人力不可想象之辽阔,哪怕此刻身在海边,仍未能窥见全貌,可仅是眼前一点蜿蜒的海岸线也能想象一二。
圈/禁如此庞然大物为人所用,可行吗?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不禁急促起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动作稍显笨拙地攀上路边一块巨石,竭力朝远方眺望,但见薄暮下一片青黑色的海水微微荡漾,不断在海风吹拂下朝岸边冲刷,翻卷起灰白色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