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番外(139)

孟旷一揖,她也福身回礼,仿佛初见时的一切。孟旷打了个抱歉的手势,也不知道班如华能不能看得明白。她随即从腰包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班如华。这封信是她昨日晚间提前写好的,她想说的话,想做的解释,都写在了其中。其中内容也无甚新意,简单介绍了一下她家里的情况,她告诉班如华,孟家有血海深仇,自己还在调查父兄之死,无意成家。还说她是个血煞孤星,与她成婚不会有任何好事,她盼望班如华能早日寻到如意郎君,不要执着于她。

班如华接过她的信,缓缓地一字一字读完。抬起头时,眼眶已红。她清了清嗓子,才说道:

“我爹要送我去杭州了,我想学刺绣,要去杭州拜师学艺。”

孟旷有些意外,她没想到班如华会告诉她这样一件事,这个女孩……也许并非她所想的那样,是个容易为情所困的姑娘。她有她自己的人生追求,这让孟旷不禁松了一口气,也佩服起她的选择。

班如华垂首片刻,再抬头时面上显出坚定不移的神色:“孟旷,我今日必须告诉你,我确实中意于你。既然你无意成婚,我便等你,等你何时有意了再说。”

这……这可如何是好……孟旷不禁急到挠头,打着手势努力表达,让班如华不要钻这个牛角尖。可她却一下抓住孟旷的手,制止她继续打手势,随即又害羞地将手收回去,两相紧握,低声道:

“你不必急着说服我。我爹、郭二叔其实都和你一样,劝我不要执着于此事。但我就是控制不了我自己的心嘛。我去了杭州,会专心学刺绣,如果……如果以后你有了意中人,但不是我的话,没关系的,请你书信一封,夹一片梧桐叶与我,我便知晓。也许是我先不喜欢你了也说不定呢,你可别得意。”她抿着唇,笑道。

孟旷知道梧桐叶的含义,源自一首不知来处的诗句:梧桐树边梧桐树,不开花果不犯红。爱莫并非连理根,你我开花个不同。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无措地站在她身前,眉目间流露出怜惜与无奈。

班如华抬头,咬唇,说出了最后一个请求:“你能摘掉蒙面的布,让我再看看你吗?”

孟旷实在是没办法拒绝她,于是摘掉了白布。班如华仰首凝望着她的面容,突然笑着道:

“他们都说你是甚么凶煞的阿修罗,可我却觉得你一点也不凶,反倒像是个悲天悯人的菩萨。”

……

孟旷从不觉得自己是菩萨,菩萨济世渡人,而她手里满是血腥,不知送了多少人下地狱。若是杀戮亦可证道,那也许她还能修成个护法金刚。

班如华于万历十九年的八月离京下杭州,彼时孟旷正在南直隶救济水灾。对于她来说,班如华确实只是生命中的过客,她不会将她挂怀于心,而是在繁忙嘈杂的现世挣扎中将她完全淡忘。

一整个万历十九年,一整年的熙熙攘攘,满目是纷争与骚乱,孟旷已然隐约嗅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腥膻之气。转眼到了万历二十年开年,孟旷于大年初七正式升官成为百户,并晋封十三太保,行十三。十三位时隔多年终于再次补位,她也成了余汝南之后的第二代“十三爷”。骆思恭对孟旷的看重,已然是尽人皆知的事。而孟旷的名号,也已然在京中响彻。孟旷通过这一次十三太保晋封仪式,认识不少十三太保的成员,除却南镇抚司镇抚使汪道明与北司管档所的千户六爷冯承,她都混了个脸熟。

好景不长,一封来自西北的秘密情报,为宁夏之乱拉开了第一弓响箭。郭大友与孟旷这个年都没过好,上元节还没到,就整顿急匆匆出发,赶赴宁夏巡堪斥候。

这是孟旷自临洮之后第二回 踏上大漠边境,一望无际的草原与戈壁,让她想起了昔年大汉时的大将卫青与霍去病。那时的泱泱大汉,国力之强,封狼居胥,匈奴千里逃遁,四境莫敢来犯。而如今,这一千五百后的大明王朝,却饱受四邻侵扰,虎狼环伺,连年疲于应对边防,更是到了天子守国门的无奈地步。

孟旷从未梦想去做甚么大将军,但压在她肩头的任务,她也都会一丝不苟地完成。至少她也要为这个王朝守一守国门,因为国门之后的土地,是她的家园。尽管她的家千疮百孔,生死离散,也不能任由外人欺辱。这是她身为一个大明锦衣卫最本源的信念。

一个月后她与郭大友完成了初期的勘察任务,赶着兵变发生前夕的空档一路疾驰反京,通报军情。命运捉弄于她,竟让她在京郊的雪夜寒庙之中,与穗儿再度相逢。

那一刻她当真相信了宿命。

第99章 【旧事·孟子修篇】路漫漫……

孟子修自发蒙识字以来,未尝有一日辍而不读。手不释卷,已成他刻入骨髓的习惯。八岁学史,他最先通晓的就是三国史,最爱的人物,莫过于荀彧荀令君。十岁那年,他将荀彧立为自己的人生榜样,希望成为令君那样的人。

立朝廷,为匡弼,为举人,为建计,为密谋。夫其为德也,则主忠履信,孝友温惠,高亮以固其中,柔嘉以宣其外,廉慎以为己任,仁恕以察人物,践行则无辙迹,出言则无辞费,纳规无敬辱之心,机情有密静之性。

此为才德兼备、智计无双之真君子,实乃令人神往。

然而他自出生以来,就备受病痛折磨,时时品尝有心无力之感。十二岁那年,启蒙先生梁季语的离去也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因梁先生离别云游前,赠他一句话:“为今之朝局,不得救亡之灵药,回天乏术。鲲鹏于此世,亦难展翅。”

梁先生如此打击他的志向,起初孟子修是不理解的。在他眼中,朝局哪有先生所说的这般不堪。但他此后琢磨了很久,渐渐明白梁先生所言之意,是为尽早打消他不切实际的大志向,避免往后他遭遇更大的挫折,一蹶不振。

梁先生乃是国子监教谕,但仕途受阻,已绝意于官场。他深受李卓吾之影响,认为朝局之腐败实难改弦更张。尤为痛恨于将程朱理学奉为圭臬的道学家,还有朝中不计其数的贪官污吏。认为他们“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yu二声,意为凿穿墙壁,引申指代窃贼)”,虚伪至极。

但是,他又不及李卓吾那般激进,实际心中对孔孟之道仍然留有信仰。他赞同李卓吾否认儒家的正统地位,否定孔孟学说是“道冠古今”的“万世至论”,认为不能将其当做教条而随便套用。但李卓吾将《六经》、《论语》、《孟子》评价为“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薮”,却又太过,他对此有所保留。

在他的心目中,认为孔孟乃是正身明智之法,可立身但不可入世,否则极易化为伪道学,败坏朝局。他教孟子修孔孟之学,让他掌握科举考法,是因为他很现实,明白这个王朝大多数的读书人读书都是为了能入朝为官,辉耀门第。别人请他来教书,也是为了能让家中子弟出人头地。他不能折了主家人的根,带坏了人家家中子弟的思想。故该怎么教,他还是怎么教,子弟随着他读书,科考不会耽搁。他水平很高,再遇上有天赋的子弟,门下也能出优秀的学生。

孟子修就是这样一个天赋极高的学生,以至于梁季语惜才到不愿他未来入官场,受到污泥沾染。他宁愿尽早打击孟子修的志向,让他看清现实,如此尚且能保留他一颗赤子之心。但他又希望看到他持身端正,入朝局已改现状风气。他内心是十分矛盾的,以至于在教授孟子修六年之后,终于选择了离去,孟子修未来的路要交给他自己去走,是秉持正道还是堕入邪道,都看他自己的修行。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该教他的、能教他的都教了,是好是歹,此后都与他梁季语无关了。

孟子修此前已过县试与府试,随后自读三年,十五岁时过童试最后一关院试,成为廪生。廪生是生员(即俗称的秀才)之中拿朝廷食禄的优秀之辈,三个等第中的第一等。成了生员便是已有功名在身,入士大夫阶层,有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

原本大好的前途,却因家中变故而彻底断送。父兄突然暴毙,母亲大受打击随即发病离世,一日之间他没了父母兄长。然而他却根本没有时间悲伤,因为眼下的他已然成了家中的主心骨。两个妹妹如今都是六神无主,他作为哥哥,必须要挑起家中重担,为她们撑起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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