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进来伺候,同往常一样,遮遮掩掩的端来了避子汤。
许流深从铜镜中看到,目光微滞,“先放那儿吧。”
宝莲还纳闷了一下,主子平时不都迫不及待的喝了么,只不过这念头稍纵即逝,将药放在她手边转身出去。
许流深看了看铜镜里白里透红的脸,伸手捂了捂。
她瞥了眼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往远推了推,低头兀自笑了。
一起身,脚下当啷一声,踢到个什么。
她俯身捡起,是那个铜铃铛。
“我铃铛呢……”叶枢说着就进了门,看到她指尖悬着的铃铛,松了口气,“出了门才觉得差点什么,还以为丢了,还好。”
许流深笑着伸手将铃铛系在他腰间,“傻瓜,还特地回来找。”
“那是当然,日日挂着听惯了,没个动静还有点别扭。”他俊朗的脸上写满了理所当然。
她窃笑了下,又不是狗铃铛,跑着听响儿。
“好了,真的要迟了,”他垂头在她嘴角快速亲了下,“晚上回来抱抱。”
转身的瞬间眼神掠过,脚下一顿,“这是什么?”
许流深猛然抬头,笑容僵在脸上。
叶枢原本是无心一问,乍看一碗黑黑的,还以为是桂圆茶或什么滋补汤。
可许流深的反应叫他怔了怔,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他又看了看那碗,浓重的药味,再看她略微发白的脸色,心下一沉,一字一顿问,
“阿深,这,是什么。”
许流深脑中瞬间涌出一堆说辞,补气的养血的固本的培元的,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可对上他的眼睛,动了动唇,唇角还有他的余温。
她不想骗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蹙了蹙眉,“我已经……”
“我问你的是,这是什么。”男人伸手端起碗,举到她的面前。
许流深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向他投去诚恳的目光。
“避子汤。”
避子汤……
叶枢瞳孔骤然紧缩,浓长的睫毛颤了下,眼中浮上一抹厉色。
“……为什么。”他手上的药碗纹丝不动,背后的手却握出了青筋。
“我没,”她艰涩的开口,“我没想喝。”
叶枢难以置信的笑了,“没想喝,是有人逼你不成?”
“我前脚才出去,”他难掩失望,“这药,还温着。”
许流深胸口发闷,钝疼钝疼的。
“阿枢,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所以,一直没有子嗣,就是因为这个?”他眼尾发红,喉头哽了哽。
“许流深,你……好样的。”
手一松,青瓷药碗应声落地,汤药溅了满屋,青瓷碎落一地。
许流深眼前一模糊,颀长英挺的身影已经转身出门,大步流星的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宝莲听到响动进来时吓了一跳,醒来时脸色红润的主子,此时一脸青白,望着门口眼泪止不住的流。
“怎么了主子?”宝莲惊心的抓起她的手,一道口子往外殷殷渗血,“这是怎么了啊!”
她顿住,“难道是殿下他……知道了?”
看碎了一地的药碗和从未在许流深脸上出现过的表情,便没别的可能了。
宝莲赶紧去找止血的绷布和创药,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哄劝,“别伤心了大小姐,咱们跟殿下好好说清楚,只是暂时不想要,又不是……”
许流深摇摇头。
她不是伤心。
是纠结,是有愧,是……心疼。
宝莲打扫好了东西,便听吩咐关上门容她静静。
小丫头心思简单,午膳前遛去找了同辛。
同辛面色凝重的出来,见到是她才缓和了些。
“怎么跑来这里了?出什么事了吗?”
宝莲三言两语说了经过,“其实没什么大事儿,主子是想多跟殿下腻腻,不想那么快生子,殿下气得不轻,你帮着劝劝。”
同辛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难怪一上午太子殿下面沉如寒潭,大臣们稍有差池便被严辞批判,气氛沉重得吓人。
“这还叫没什么大事儿?”他长叹一口气,“你知不知道,太子妃这么做,会叫殿下多伤心。”
宝莲不明就里,“大小姐对殿下绝对是真心实意,才刚大婚就有孕,借机叫别人钻了空子怎么办?”
同辛丝毫没有平日里嬉皮笑脸那副嘴脸,他四下看看确认无人才低声说道,“我们爷要是那种人,那还用等太子妃有孕?你知不知道,他从未催问过一句,但每月得知太子妃月事又来了都会暗自沮丧一下,甚至……”
“甚至什么?”宝莲扬头。
同辛下了半天决心,不说实在是心有不甘,“殿下甚至找了御医检查,担心是自己的问题。”
宝莲惊得长大了嘴巴。
“刘御医说他年轻体健,各方面应该都没问题,还暗示若是担忧,不妨找通房一试。”
“就因这话,刘御医被罚俸仨月。”
“宝莲,你我都是主子们近前贴身伺候的,你自己说,我们爷做到这份上,你主子做的,是不是太过分了!”
宝莲和同辛不欢而散。
虽然理亏,可小丫头也容不得他这么说自家主子。
除去避子汤这档子事儿,她家大小姐对殿下,不也是好到了骨子里?
当晚,叶枢直接回了麒麟殿。
很快,秦木棉那边就收到了风。
“你说什么?他今日没去垚园?会不会是有事,过会儿才去?”她面露喜色,又有些怀疑。
“应该不会,”琥珀得意道,“说是晚膳也用了,沐浴后就进了书房再没出来,而且全程黑脸不发一言。”
“八成,是吵架了。”
秦木棉咬着下唇犹豫不决。
“还犹豫什么啊小姐,这可是来之不易的好机会。”琥珀迫不及待的去替她找衣裳,“要等殿下对那女人厌弃了可没那么快,可这吵架时啊,男人的心思可是很好把握的,殿下是人中龙凤,岂会叫女人拿捏着?”
“我们小姐温婉体贴善解人意,殿下心下自然有对比,再者他不会不知你自打来了就被冷落,对那边儿气,对您这儿亏欠,您再显露些大度宽容来,说不定就……”琥珀止住了话头,秦木棉的脸已经红了。
琥珀句句说到了点子上。
她不敢奢求取而代之,只要在他需要的时候能侍奉在旁,就很知足了。
想到梦寐以求的俊朗容颜,她抿了下唇,“琥珀,替我梳妆。”
作者有话要说:好嘞,这就送您上刑场。
☆、道歉
垚园灯火通明,像怕人找不到似的。
宫人们相互推搡一番,最后还是宝莲来了,沉着脸将他们都打发走,硬着头皮进了许流深的房里。
“殿下他……回麒麟殿了。”宝莲轻声道。
原本坐的端正的身子,突然晃了晃。
“宝莲,你也觉得,我过分了,是不是?”许流深哑声问。
宝莲摇头,“奴婢定然是站在您这边的,只是殿下他真的,有点可怜。”
许流深听得她声音有细微异样,抬头,“你哭了?”
宝莲眼框红了,摇头什么也不说。
“跟同辛吵架了。”许流深稍一想,便笃定道。
宝莲绷不住瘪了嘴,要哭没哭的,“主子,殿下宁可猜疑他自己的问题影响了子嗣,都从来没给过您一丁点儿的压力啊……”
许流深讶异的抬头,她便将同辛的话复述一遍。
眼窝一涩,倒比宝莲更先掉了泪。
心里跟刀割似的疼。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若是给要走找个恰如其分的理由,那也是她实在配不上他的喜欢。
她忐忑的坐等着他回来,觉得好好把话说开再撒撒娇,他应该会心软。
毕竟今日,她是真的不打算再喝那汤了,于是暗戳戳的有了点底气。
可同辛说的这事叫她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不自觉地发颤。
连去找他的勇气都没了。
…
麒麟殿里,灯火只留了一盏。
男人挺拔的背影今日罕见的微缩,散发斜倚在软塌上,指间的兵法整晚没翻动一页,手边的酒壶倒是换了六七回。
那星点烛火根本照不清书上的字,却将他的挫败和落寞拉了一地长影,照得无所遁形。
满脑子都是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像是古井深潭,叫人一股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