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昊飞这才惊醒,他半跪起来,将连欢打横抱在怀中,又对我说:“我这便带他回船上,驾船回到岸上再寻大夫——”
“那也晚了。”我恨道,伸过手去摸连欢的袖子,从中掏出那双盟枕来,“此枕是我二人从那妖人处缴得。与将死之人共枕一夜,可将你剩下的阳寿分他一半,今后同年同月同日死。只是不知……”我此话实在讽刺。这同生共死,就连我也不能一口应下,赛昊飞又怎能做到?彼时我实在是不信的。
谁料赛昊飞六神无主,呆呆问道:“真的么?你可别唬我!”
我见他那样,乐祸之心顿灭,神思当即一凛——他是愿意了。
“那妖物亲口所说。”我一时愣了,手中握枕,喃喃说道,“想来不假。”
赛昊飞也痴道:“那便好,那便好。”说着他就将连欢放平到地上,从我手中抽出一枕,教连欢躺好。安顿好连欢,他便再取一枕,自己也躺好。他与连欢并排躺着,一手覆在连欢手上,真是同生共死,轻生重诺。我见此状,一下便自惭形秽,再也在那洞中呆不下去了。
既已无地自容,我只好道:“你、你便在这里陪他,一夜后你二人才能共享寿元。我回那船上,驾船来接你们——”说到最后,我早已转身出洞,声音也几不可闻,想来无人听到。
话说我一纵身形飞出数百里,顷刻便寻到那倭国海船。几十忍士见只有我一人返来,叽哩哇啦说些甚么,想来是怀疑我害了娑婆寐。我心道那也不错,他们操刀迎上来时,我一时怒火炽烈,便也持剑冲了上去。换做平时我哪有这般功夫,只因那剑上仍有雷霆之功,霹雳之力,攻无不克,不消一会儿,只见得尸横遍地,满船血腥。我又将尸首一一推了下去,将甲板冲洗干净。
理毕一切,我走到栏杆边眺望,想起今日种种,只好叹气,可惜泪也流干了,只觉腹中隐隐作痛。我那时不知道,原来心坐于胃上,如心疼到了极点,人却不觉心疼,只道痛的是肚腹罢了。
我一手按住宝剑,一手攥住衣裳,再抬起头,只见得金乌渐沉,海水半黑——此时不过也才黄昏。
第42章 第二十二回 二
我在甲板上躺了一夜,一夜无眠。翌日起来只觉头痛——这偌大一个宝船,怎是我一人能驾的了的?要去接他二人也难了。早知如此,昨夜真该少杀两个人的。
我正是抓耳挠腮,烦扰之际,却见那晨雾当中缓缓驶来一艘福船,那船首昂尾高,柁楼三重,身侧有官府字样。见我一人在甲板上犯痴,那船上便有人喊话道:“哎——对面是何船——”
我不知如何答好。见我踌躇,恐是倭船犯乱,对面官兵便立刻架起火器,连发数弹打破了倭船舱壁。
这倭船本来不大,挨了几弹登时向一侧偏斜,又汩汩灌水,看来是撑不了多久。我见此状,在原地转了几转,心想饶是我获封神功第一,此时也只得借官兵之力。无奈之余,只好提起真气,一跃到了那官船上。
“你是何人?!”见我顷刻便飞到栏杆上,几个官兵忙把我团团围住,见他们帽松袜滑之态,便晓得清晨还未睡醒。
我心下好笑,一拱手道:“我乃勿用侯李潜。此番奉皇帝口谕,来渤海上缴杀作恶倭人。”
为首的那个扶正帽子,露出一双糊涂眼道:“甚么无用猴有用猴,全没听过!”
我心想坏了,我在四川两湖一带有名声,可山东离得太远,许是不知道勿用侯的故事。我正张口结舌,眼见他们拿刀逼近,那船舱处却有一人撩开帘子,叫了一声:“李潜?”
那声说是熟悉,却也颇为陌生了。那男人叫了一声,走出船舱。我再看他,三十出头,身长容秀,蓄有美髯,通身领队翼长打扮。他想必方才起身,肩上披了一件官服,我见那品衔,便是一位水师总兵。我怎么也想不出认识这么一位官兵,只好问道:“大人是——”
“怎么?你却不认得我了?”他笑道,“当年在贤劫会上,你我二人还比过一场呢!”
我心中一震,登时想了起来——原来是泰山派的季中怀!
缓过神来,我连忙下了栏杆,见我与总兵相识,那几个虾兵蟹将也不敢阻拦。我走了过去,对他鞠躬道:“多年未见,原来你已官拜总兵,李潜失敬。”
“我哪里敢!”他便是有山东人特有的客套,忙来扶我,又道,“要说失敬,是我失敬,带了这一船的瞎子聋子——这便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李侯爷!愣着干甚么,还不快磕头!”
满船大小官兵听得我封拜侯爵,一个个吓得筛糠似的,捂住歪帽儿,提着松腰带,纷纷拜倒。
我道:“哎,你也不必如此。
“听闻你在皇帝面前也不用跪,这点礼数算甚么!”季中怀说着便来揽我肩膀,又道,“你说你是奉谕来平倭乱?结果如何?”
“结果么……”我叹口气道,“那为首的兴风作浪之人已被我斩下归墟,灰飞烟灭。其余武士也都杀了,推下船去。”
季中怀满意道:“怪道我来时见海上全是尸首,还以为是商船遭劫,原来是侯爷剿匪,果不其然是神功第一!”
我听他处处恭维,甚是不适,再观他面上疤细痕多,沧桑阅尽;且他原本长身,为了将就我却弯下腰来,毕恭毕敬——这哪里是彼时的少年侠客。“大人,你过去不是江湖中人么?”我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如今怎的做了官兵?”
他引我进了船舱,到他办公之处坐下,又斟了热茶,温了黄酒,叫我安心坐下,这才徐徐道来。
“我少时是有些行侠仗义的意气,谁知入错了门派,那五岳剑派间勾心斗角,互相攀扯,凡有好事便争斗,有坏事便栽赃,许多年来没个消停。”他玩着茶盏,若有所思道,“后来明教又霸占中原,我便晓得没甚么混头了,没过多久便退了出来,借着父荫取了功名。”
“原来如此。”话是我惹起的,我却念着连欢,屁股坐不住了。正欲挑他说些别的,只听得他又道,“后来我便入了渤海水师,四五年来当到总兵一职,自以为厉害了,却不知你早已封了侯爷——真是不敢高攀。”
说到此处,我便明白他意思了,便道:“方才我正不知道怎么操纵那船,还是季大人解了围,可见侯爷也不是时时有用的。到了海上,还要仰仗总兵。”
他听了这话,果然展颜。见他笑了,我又乘胜追击:“此次平乱我并非一人,我两个结拜兄弟也一同来了。”
“哦?他二人在何处?”
“便在那瀛洲山上,等我驾船去接呢!”我道他宦海沉浮,当是明白我意。
“好,好。”他一面笑着,一面拢了身上官袍,又撩开帘子对外头叫道,“鼓帆,转舵,向东五百里,往那瀛洲山去!”
听他这话允了,我才放下心来,久违地笑道:“大人你此番相助,可真是帮了大忙,等那位召见时,我必然要提上一提。”
他听我这话,更是开心,又与我一杯温酒,二人笑着饮了,真个是心照不宣。
第43章 第二十三回 一
官兵照季中怀令,扬足船帆,仅靠那风力驱使,过不多久便到了三山附近。我同集中怀正说些寒暄话:妻妾几许,儿女几岁……正在兴头上,有一小兵进来禀报:“大人,前面便是那瀛洲山了。”
我道:“这便到了?那就驶过去罢。”
“侯爷不知。”季中怀解释道,“那瀛洲山下有归墟之境,实乃海中无底之谷,凡船只到了那处皆沉没不见。因此……”
我讶道: “还有此事?”
“确有此事。”季中怀道,“侯爷神功盖世,不如你去山上寻了他二人,再以轻功返来。我等凡俗蠢物,却是万万不敢过归墟。”
“也罢。”我携剑站起身子,又道,“我便自行前去,劳季大人稍等片刻。”说着我便走出舱房,上了甲板,季中怀也跟了出来。在甲板上,我与一群官兵站到一起,只远远见得一座黑山高耸,下方黑水如镜,竟比在天上俯瞰还要悚然。
船又稍驶近了些,到了那海水由湛变黑处,便说甚么也不走了。我正欲辞行,却听得有士兵叫道:“看!那水上有东西!”
“甚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