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画室的门口写着“手工之所以珍贵是有人把生命里的一段时间物化送给你”,真是漂亮的广告词,我看到它就情不自禁走进来了。但我又觉得我这一个小时没什么可送的,它太平平无常了,和上班路上的一个小时、冗长会议里的一个小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画她的时候,我想的是17岁那晚后山上的月色,和你,也许这样就可以把那段时间送给你。
这盆花一直都放在我妈那儿,你说的不错,我确实很小气,总是舍不得扔东西还喜欢捡垃圾。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养,它会不断地分苗,开花,死亡……就像忒修斯之船一样,最后我们都已经分不清它到底是不是原来那株花了。抱歉,扯得有些远了,因为我很少,不,是从没给人写过信。其实根本不用思考这些哲学问题,我们可以把她们都养着,只要有一个足够大的阳台。
那么,严昱承,祝你生日快乐。』
店里的信纸被熏了香,一股廉价的香精味,纸的正中间还有一颗粉紫色的爱心,怎么看都有些好笑。
毫无条理的一封信,想到哪说到哪,我越发觉得不可细读,多瞧一眼耳朵都要把头发烧了,然而已经没时间重写了,于是赶紧把它塞进信封里和画一起装进袋子里。
颇有掩耳盗铃的意思。
第66章 surpri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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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换上下午刚买的衣服,我坐上前往酒店的出租车。
景物在车窗外模糊成一道道残影,我知道自己离他越来越近了,心跳得有些快,很重的一下又一下,砸得人晕陶陶的。
摆脱了前些日子的苦闷,我的心情无比愉悦,原来最痛苦的是纠结辗转的那段时间,等真正做决定了,反而能安定下来。S市的柏油马路仿佛是专门给我一个人划开通坦黄金大道,一路风和日暖,万分光明,甚至下车的时候我还多给了司机两张小费。
我太快乐了,整个世界都明快可爱,司机笑我也笑,最好全人类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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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赶慢赶时间还是有些迟,宴会已经开始了,我一路快步走向大堂前台,报了楚邀月的名字,侍者确认后便给我放行了,一路都很顺利。
楚邀月人散漫,嘴上爱跑火车,容易迟到,这次她又来迟了,现在还在路上,电话里大骂造型师不靠谱审,她只是眯了一会眼就给她整了一个糖葫芦串造型,害得她又要花时间拆了重做。
还好她这件事办得还算靠谱。
“严先生的宴会在莲风厅,您的位子是C桌10座,就在楚女士的旁边。需不需要我帮您拿礼品?”
“哦不用,谢谢。”我摆手道。
侍者一边跟我介绍一边引我去坐电梯,但不知道为什么,电梯迟迟不来,望着凝滞不动的数字,我有些焦躁。
“莲风厅在几楼?”
“三楼。”
“我自己上去吧,你不用跟着来。”不等侍者说话我就拎着画去爬楼梯了。
紧张和欢喜让我的脚步有些蹦跳,有一截台阶我甚至三步并做两步,走得飞快,一点都不矜持体面,被路过的人看了一眼我才硬生生压下脚步让它慢下来。
不要着急,没必要争这一分两分,我在心里提醒自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住激动的心绪,望着近在咫尺的宴会厅,一步一步稳当地迈上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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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已经开始了,这时候从大门进去好像有点瞩目,于是我绕到了侧门,打算悄悄进去。
大厅里金碧辉煌,衣香鬓影,穿着体面的人正在细语交谈,一派和乐奢华的景象。
隔着金红色的珠帘,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间的严昱承。
他一身深色的正装,头发用发胶一丝不苟地固定,姿态闲适磊落,仿佛别人是随意涂抹的草图,只有他是细细描摹的钢笔画,即使造型低调,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中心,和旁人泾渭分明地分割开。
但今天有所不同——他身边还站着一位年轻的小姐,言笑晏晏,明艳动人。
两人手挽手地向严叔叔敬酒,末了严阿姨拉着那位小姐的手,颇亲密地讲话。
珠帘被侍者贴心地打起,清脆地一阵响动,金红色一晃而过,视线陡然清楚起来,我看到两人面上得体的笑容,严昱承侧过头在那位小姐的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她娇笑连连,嗔了他一眼。
论谁看都是一对璧人。
我仿佛站在一口古铜大钟里,还没搞清楚状况一根大杵就势不可当地冲撞而来,钟的嗡鸣巨大绵长,我的五脏六腑都在发颤挤压,连空气都被它敲得粉碎。
“先生,您不进去吗?”侍者的话像惊雷一般炸在我的耳朵边,我人一颤,许久才找回发声的能力,问他那位小姐是谁。
“您不知道吗?今天是严家少爷的生日宴,也是订婚宴,一并办的……”
侍者的话我已经听不太清了,只是订婚两个字就足以让我脑袋轰鸣,整个人僵站在原地,脸上好像绷了一层膜,紧邦邦的世界面容模糊,表情都做不出来。
订婚?
订婚。
我的喉咙里溢出一丝苦笑,原来严昱承这些日子都在陪他的未婚妻啊,怪不得没时间搭理我,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而我还在背地里一个人意淫,就像一个招人嘲笑的小丑一样。
我几个小时前跟楚邀月信誓旦旦地说“感觉他还在意我”,其实我那时心里想的哪里只是“在意”啊。
我心里想的是他还喜欢我。
那时我有多笃定,现在就有多难堪。
所谓的“喜欢”原来只是严昱承对老情人的优待罢了,我却误认为余情未了,甚至要巴巴凑上去搞什么所谓的“复合”。
跳梁小丑,痴人说梦。
哈,哈,
……
真是太可笑了。
客人也在谈论今晚的主角,我听不太清楚,好像是一个人疑心严昱承到底喜不喜欢他的未婚妻,另一个人说严家少爷为了她专门戒的烟,怎么可能不喜欢。
叶小姐正是严昱承的心头宝一块,你侬我侬着呢。
真奇怪,明明我的意识几乎分崩离析,为什么耳朵还能捕捉到这些闲言碎语?为什么我的大脑还在工作?能够把这些碎片拼凑起来理解到其中的意义?
无穷无尽的苦涩泛上心头,我的心脏在剧烈地抽搐,身体好像破了一个大洞,簌簌凉风灌进我的骨头缝里,丝丝麻麻到处都疼。
“抱歉,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就不进去了。”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躯体已经被分开了,身体就像一具上好发条的木偶,一步一步按照预设的程序行动着,腔调和步伐都僵硬且古怪。
“好的,先生需不需要我帮您转交礼物?”
经侍者提醒我才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拎着画,画框蛮重的,把我的手掌勒出一道红痕,我机械地伸展了一下手掌,这道痕迹很丑陋,红白相间,但我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痛。
“不用。”我哑声道,“也不用告诉他我来过。”
这话其实不必说,他是严氏继承人,我是一个无关紧要蹭人请柬进来的小人物,侍者怎么可能巴巴去转告呢?
我转身想要离开,地毯太软了,踩在上面使不上劲,两条腿像螃蟹的爪子一样,甚至互相绊了两下。
“先生!您没事吧?”侍者赶忙扶住我。
我的手掌撑在墙壁上,一阵虚晃,浑身都在战栗,良久,我闭眼缓了缓道:“没事,一点低血糖,你可以帮我取两块糖来吗?”
“好的,您稍等。”侍者松开我匆匆离开。
墙面变成了薄薄的一张布,手撑在上面怎么也撑不牢,我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加快脚步离开了莲风厅。
快点走,快点走,快点走。
这里我一刻都不能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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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垃圾桶的时候我想把画扔掉,可是它实在太大了,垃圾桶根本塞不进去,大到碍眼的地步。
“麻烦你帮我把这些处理掉,随便丢到哪里去。”我把画塞进保洁阿姨的手里,然后把袖扣从衣服上胡乱扯下来也给了她,“这个,算作报酬。”
“先生要怎么处理?”酒店的保洁阿姨是识货的,拿到袖扣后立刻对我恭敬耐心起来。
“随便,砸掉,烧掉,随便你。”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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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酒店我转头看了一眼,S市美丽的夜色下,这个曼妙精巧的建筑仿若一头轰隆隆开过来的火车,带着永不停歇的“哐且”声,碾过一切阻碍,朝我驶来,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