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他们之间的一切发生得都很自然，自然到他甚至从未确认过她的心意，去确认过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把彼此当成唯一。
顾何温柔抚他脸庞，男人下巴已经冒出一些有些扎手的青色胡须，她听见他道：“现在可以说了，今年我其实有一段时间在S市，就在兰笋山......兰笋山天文台的那座射电望远镜你知道吗？”
顾何点头：“远东第一天马望远镜，很厉害的。”她于是猜到什么，大声道：“那是你修的吗？”
沈澈被她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小阿何，我只是参与和维护。”
远东天马望远镜在两年前落成，此后一直负责精确跟踪高轨地球卫星、探月卫星和深空探测器①。而沈澈借调的某部正好负责主反射面主动调整系统的安装和调试，于是几乎一整个夏天，他就在呆在兰笋山，尽管大多数时候做的不过是体力活，他还是跟着工程师们学到了很多。
和顾何现在看到的美景不同，科学需要绝对的理智和严谨，是毫无感情可言的，用另一种思维来看，眼前的星空只不过是一堆枯燥的天体坐标罢了。
但人类就在这些数字里发现分子、发现射线，发现从亿万光年之外而来的脉冲星，浩瀚中点点微光都足以创造人类文明的历史。
和光同尘，这是他的初衷，也将是他的归途。
尾注：
①有参考，参考自《天线系统完成招标投标工作》《我台与上海交通大学签订上海65米射电望远镜主反射面主动调整系统研制合同》，2010.03.18，中国科学院上海天文台官网。
作者有话要说：修这个的时候正好是嫦娥五号回地球的日子，欢迎回家，五姑娘！
☆、Chapter 55
Chapter 55
一月底学校放了假顾何就回了家。家里的牛肉面馆越开越好，甚至还盘下了隔壁另一家店面。生意多起来，于是父亲今年又招了一位阿姨代替顾何做些打杂的工作。
小店的主要客人仍旧是附近工地的建筑工人，都是老主顾了，临近春节，父亲和王叔一合计，便把这些春节也不能回家的工人一起召集到店里看春晚。
大年三十，晚上七点半，整条街的店面上只有乖乖牛肉面馆的招牌还在亮着。
顾何把店里清洁做完，也坐在了父亲和那些建筑工人身后。电视下面的横幅已经开始褪色，但父亲还是没有把它取下来。
横幅上写着：热烈庆祝小女顾何被F大录取，小店菜品暑假期间一律八折。
还是顾何高考那年挂上了的，顾庆阳舍不得摘下来，于是每年的暑假店里的菜品便都是八折。
电视上主持人已经开场，没一会儿，父亲新聘的那位阿姨点好了货也从灶台到厅里了。
顾何赶紧给她让了座，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面。顾何颇腼腆，没想到这位阿姨也是，她是韶城本地人，普通话有很浓的口音，顾何就耐心地和她用方言交流起来。
攀谈中顾何得知，这位阿姨姓罗，叫罗常妹，是个苦命人，中年丧偶，儿子又常年在外地打工，她一个人孤苦无依，便找了这份零工打发时间。
或许因为都是内向的性格，两个人聊起天来舒服又自然。没过一会儿，罗常妹就去了小屋，回来就给顾何带了两块糕点。
“是阿姨自己做的鸡仔饼，尝尝。”
顾何没有推脱，接了一块尝了，“好吃。”面饼很咸很硬，但她还是这样说了。
罗常妹笑得开心，然后头转向前面看起电视来。
电视上一位流行音乐的年轻女歌手刚唱完歌，伴随着春节序曲的背景音，国家电视台主持人又开始字正腔圆的播报：接下来让我们听听来自社会各界、军队官兵、国家科研人员、海外华人、港澳台同胞的新春祝福！
【下江代表祖国，上岸代表军队，黑河边防某团向全国人民拜年！】
【辽宁舰官兵向全国人民送上新春祝福……】
【执法为民保平安，给全国人民拜年！】
【我们在澳门，给全国人民拜年！】
……
【探月工程CE三号及备用星全体研发人员，在文西卫星发射中心，向您拜年！】
电视里这句话声音还没结束，顾庆阳就说了句快看！
顾何怎么可能没看到呢，电视里，沈澈穿着蓝色的航天防静电服，帅气稳重，站在第二排最左边的位置，分外惹眼，和大家一起招手，祝着全国人民新年好。
画面被剪切的极快，不到五秒电视画面便又转回了演播厅，太快了，顾何甚至都怀疑刚才那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但父亲已经在前面高声阔论了起来，他今天喝了不少酒，因此话格外的多：
“对的对的，是韶城人，还来店里吃过面条的！”
“这小子是真不差！”顾庆阳话里又欣慰又激动，“当初我就知道，这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孩子！”
电视里已经又演起来小品，只剩顾何还停留在刚才转瞬即逝的那画面，她想，她应该明天再看一次重播，然后反复播放。
——阿澈，也祝你新年快乐呀。
*
大年初一，邢大川去了一趟盛福家，盛敏瑜今年过年没有回韶城，就让他代为去给盛福拜年。
开门的是盛福远嫁的女儿，盛敏瑜的堂姐，盛敏珏。
“姐姐好，先给你拜年。这是要出门吗？”邢大川小心翼翼地说，他发现了，盛敏珏的脸上有泪痕。
盛敏珏哎了声算是回应，“要去医院。”她接着说。
邢大川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我跟您一起去吧。”他说。
韶城市中心医院病房外。
“胃癌。”盛敏珏说出这两个字，然后泣不成声，“都是不好好吃饭造的孽。”
邢大川不知道如何安慰，也生怕说错什么，所幸，盛敏珏接着开了口：“三四期的样子，医生说，化疗的话，还有差不多半年到一年吧。”
“小九知道吗？”
盛敏珏笑了：“连老头自己都不知道呢，还以为自己就是普通胃病，住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呢。”
邢大川掏出手机：“那我现在打电话给小九叫她回来。”
盛敏珏赶紧阻止，盛敏瑜那个性子，真要回来，肯定怎么都绷不住的，到时候叫父亲得知了病情反倒不好了。
“姐姐，小九有权利知道这件事。”邢大川坚持，盛敏瑜几乎就是盛福亲自养大的，盛敏珏出嫁后，盛福把所有的关爱都给了这个惹人怜爱的小侄女。
“但不是现在，”盛敏珏想到什么，几欲哭出声音：“小九最喜欢她伯伯了，等到实在瞒不住了，你再告诉她。”
邢大川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盛福在房间里面问外面来的是谁？盛敏珏说了声是我，调整好情绪就拖着邢大川进了房内。
房间内，盛福正在专注地看着电视，他烟瘾大，病房里都是‘红玫’香烟浓厚的烟草味。见是邢大川来了，忙让盛敏珏给他找个座位。
“大川来了，快坐快坐。”盛福招待他，“小八啊，快给人削个苹果。”
“老师客气了。”邢大川连忙道谢，然后正色道，“小九这次过年没来，这不，让我今天一大早给您拜年顺便请罪来了。”
“哩个①（这个）女仔。”盛福说着，语气却丝毫没有责备，“真是狼心狗肺，我疼她比疼她姐姐都多上几分呢！”
病房里配的是网络电视，此刻放的是《外来媳妇本地郎》，盛福这样的韶城人，并不喜欢看国家电视台春晚。
这集的标题是“我不是神医”，盛敏珏望了一眼，又想起父亲此时的病情，颇为难受，“看看春晚啦！”她说。
盛敏珏嫁到北方，已经习惯了春节的时候收看春晚。盛福宠女儿，自然很听劝。
他熟练按着遥控器，电视上的画面便从电视剧里医院的白色变成演播厅喜庆的红色。
【下江代表祖国，上岸代表军队，黑河边防某团向全国人民拜年！】
……
【探月工程CE三号及备用星全体研发人员，在文西卫星发射中心，向您拜年！】
“尼个系唔系②阿澈（这个是不是阿澈）？”盛福抓着遥控器大喊，倒回，然后又按暂停，画面就停格在一群穿蓝大褂的工程师这桢上。
邢大川的眼神这才转向电视，不是沈澈还会有谁呢？疏朗的眉，星子般的眼，他无论在哪里都是过分耀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