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眼前短暂的眩晕过去,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双腿发软使不上力气,只好强忍着胃里翻腾的恶心,扶着墙慢慢往洗手间挪。
刺眼的白炽灯亮起,他下意识眯起眼睛,踉跄着冲到洗脸池前,双手撑着冰凉的大理石面弯腰干呕起来。
昨天没吃什么东西,胃里是空的,他呕了半天,除了一点清水以外再没吐出什么来,只觉得胃里还是像有针尖在刺那样一阵一阵地绞着疼。
他不用抬头,就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会有多狼狈,拧开水龙头,捧起凉水漱了几遍口。
嘴角和下巴上的东西已经干涸了,紧绷着皮肤,他捧起水一遍一遍的清洗,从下巴到脖颈,胸口。
重新抬起头,沈庭未默不作声地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镜里人沾着水的脸上是病态的苍白,嘴唇却肿得润红,打湿的发丝被他随手撸到脑后,露出饱满漂亮的额头,打缕的睫毛湿漉漉地挂着水珠,星星点点的殷红痕迹沿着颈线蔓延到胸膛,有咬出来的,或许还有掐得。
身上那股酒香因昨晚荒唐的一夜已经淡了下来,他伸手缓慢地碰过后颈腺体,又像被烫了一下缩回指尖。
他后颈的腺体还在隐隐作痛,那人昨夜拽着自己后颈肉将他提起的痛感与恐惧还深刻地印在他脑子里。
失控的发情期,难捱的发情热……陌生的Beta。
荒诞之余又觉得庆幸,幸好遇上那人是个Beta 。
他回想到那人按在他腺体上,几次险些让他疼到昏过去的力道,若昨晚那人是个Alpha,恐怕会更麻烦……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
沈庭未闭了闭眼睛,唇越抿越紧。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庭未的分化比一般人来得都晚,一直到大学毕业第二性征才逐渐显露出来,据说是遗传了他的母亲。
他母亲是位温婉贤惠的Omega女性,父亲是母亲硕博连读时期的导师,两个人因学术相识,也因学术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确定他分化成Omega时,母亲摸着他的鬓发,笑:“我在二十四岁以前也一直以为我是Beta,要是我再早些知道我会分化成Omega,也许就不会继续读书,也不会遇到你父亲。”
他记得他问,为什么。
父亲笑着解释,因为Omega从分化那天开始,就需要去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Alpha。
“爱情不是等来的吗?”沈庭未问。
父亲慢慢摇头:“只有数值高的匹配度才能支撑爱情,孩子。”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旁边的母亲脸色不是太好看,沈庭未似乎隐约从中看出些什么,垂了垂眼,很快若无其事地转换话题:“Omega一定需要Alpha吗?有很多Beta到现在还在坚持不婚主义……”
“因为他们是Beta。”
沈庭未一知半解,父亲却只笑着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个以后没有让沈庭未等太久。
馥郁的玫瑰花香是与Alpha气场相符的张扬。
“你母亲怀你的时候一定偷偷喝了酒。”父亲友人介绍的Alpha这样调侃他的信息素。
Alpha很健谈,也有一副不错的皮相,从外在条件来看,果真如父亲所说那样,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分别时,Alpha在餐厅门口礼貌地与他拥抱,放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你的味道,真的很特别。”
沈庭未微微蹙眉,不大适应地退开一步,生硬地道了声“谢谢”。
Alpha半强制性地将自己的号码留在他的手机上,笑着说:“可以随时打给我,未未。”
对方身上释放出的信息素太过于浓烈,一度让沈庭未觉得不舒服。
他回到车里,将这件事随口说给打来询问相亲结果的朋友,朋友嗤之以鼻,说这人不安好心,像只开屏的孔雀。
沈庭未做了二十三年的‘Beta’,对信息素的感知不太敏感,更难以判断对方的行为是否处于过界范畴。
朋友义愤填膺地企图唤醒他,说,你如果感觉不舒服,那么他的行为就属于性骚扰。
愈发甜腻的蔓越莓酒香充斥在逼仄的车里,沈庭未揉着有些昏沉的太阳穴,发动汽车倒出路边停车位,打断对面的话:“是吗?但他人好像还不错。”
电话那头很明显地哽了一下,很快怒声吼道:“我看你不仅分化迟钝,大脑发育也迟钝!”
沈庭未被他吵得脑袋更昏了,正想说我在开车,晚点回去再打过去,还没等他开口,耳边倏然轰起一声震彻耳膜的巨响。
他的后背随着车尾甩出去的剧烈冲击跌回驾驶位靠背上,安全气囊弹出来将他因惯力前倾的身体砸回去,头昏得厉害,耳道里又响起一阵嗡鸣,电话里着急的声音突然间像隔得很远,怎么也听不真切。
车门被人拽开了,狭窄空间中浓郁的酒香被争先恐后涌进来的空气稀释,沈庭未用力地喘气,胸口却愈发憋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腔里,压得他呼吸越来越困难。
有人拽住他的手臂把他往外拖,模糊的视线里有很多晃动的人影,有个瘦弱的中年男人膝软着跌跪在地上,声音染颤,痴怔地重复对不起,耳边很吵,很多人,远处响起尖锐的警鸣……
他的眼皮沉沉地耷上,周遭的声音一点一点被抽走,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
湿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唤醒了他沉睡的意识。
再睁开眼,沈庭未发觉自己衣着整齐倒在一条巷子里。
沈庭未那一刻是蒙的。
他分不清眼前这是什么地方,更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倒在这里,但身体上愈发怪异的感受让他无暇思考这些。
雨幕沉沉的黄昏,有些低的气温下,他的身体却越来越热,紧接着那股熟悉而又异常浓的酒香从腺体散发出来。
分化后的第一次发 情期来势汹汹,他的头昏得厉害,喉咙里像有道火在灼,烧得他口干舌燥,却莫名地想要打寒颤。
他需要抑制剂。
但这个地方太陌生了,像是记忆里的空白区域,沈庭未只能无头苍蝇一样竭力抵抗发 情初期的不适应,到处寻找药店,然后迷茫无措地面对一次次拒绝与怪异的打量,再迷茫无措地前往下一家寻找所需要的抑制药物……
终究无果。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找一个暂时能够抵御发 情的落脚点,不料竟遭遇到与买药时同样的窘迫。
直到再一次被酒店拒绝入住时,沈庭未模糊的意识也渐渐恍惚起来。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第6章
阿姨将早餐端上桌,康童才睡眼惺忪地从楼上下来,看到餐桌前的连诀时,他的步子明显加快了。
连诀闻声,视线从平板里抬起来,看了他一眼:“别跑。”
康童很乖地慢下脚步走过来,搬开椅子挨着连诀坐下来。他叫了连诀两年多的叔叔,才开始改口还有点不太适应,红着脸小声跟他打招呼:“爸爸,早。”
“早。”连诀收回目光看回面前的财经早报,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
他穿着深蓝色稠面的家居服,头发也还没仔细打理,发丝柔顺地搭在额前,看样子像也刚睡醒。
康童学着他的样子,捧起杯子啜了口热牛奶,眼睛却黏在他身上似的没移开:“你是昨晚回来的吗?”
“嗯。”
连诀说话时目光不动,康童原本想问问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卷子,也没好意思。还是阿姨送三明治过来时跟他说:“先生已经看过你的卷子了,下次写名字的时候记得要写姓呀。”
康童眼睛这才亮了亮,说好。
连诀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拿起餐巾在嘴唇上按了一下,看向康童:“几点去学校?”
康童连忙把嘴里嚼了一半的面包咽下去,说:“七点四十。”
连诀看了一眼时间,还早,便点了下头:“我送你。”
康童见他要起身,也忙不迭地擦了擦嘴,跟着站起来。连诀越过他椅后,在他肩膀上轻轻按了按:“坐下吃饭。我去换衣服。”
等连诀上楼了,阿姨过来收拾连诀的餐盘,才笑着说:“手续办下来了,童童要上户口了,先生这是高兴呢。”
康童很少像这样坐在连诀的副驾。
他起初还有点紧张地绞着书包带子,但连诀跟他说了两句话以后,他心里那点压不住的雀跃很快就表现在脸上了。
“上完新户口我就可以转去别的小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