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我又在哭吗,我又屁事都不懂了。
陆星嘉的怀抱和蓝山的一样温暖,但气味和蓝山不同,蓝山是偏女性气质的柔和的柑橘调,而陆星嘉惯用的是水生调的香水,清淡冷冽。以至于我一个多月之后在机场送别陆星嘉时仍然能嗅到这个气味,不得不说陆星嘉和蓝山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都很会,这样我以后悲伤压抑的时候就会一直想到陆星嘉那一个水生调的拥抱,还有他温柔的安抚,那些声音一直在我梦里回放,说:
阿舟乖,你不要哭了。
陆星嘉的离别对我而言,是又把灵魂里爱人的能力抽走了一份。他走后我才发现这个城市里,我好像再也没剩下什么特别交心的人,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怪可怜的。
我从他手里拿到了那份诊断报告,但还没打开。陆星嘉说等他在那边安顿好了,再和我视频拆封。我很无语:我至少要中一千万大奖才会这么有仪式感。
五天过后陆星嘉和我连视频,我说你先给我时间洗澡,陆星嘉就骂:“前两天到底是谁骂我过分有仪式感?”
我很诚恳:“对不起,骂我吧。”
陆星嘉说:“你甭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有病咱就治,该吃药吃药该求佛求佛,没病?没病走两步。”
你妈的,我好后悔没有阻止他息影,陆星嘉活该去东北学小品,保管年年春晚他不缺席,五十年后荣当春晚名誉特邀嘉宾。
但说真的,我洗澡的时候思考了一会陆星嘉说的话,觉得也真是这样,没有别的法子,这么一想内心就很平静了,但我得抓紧时间,因为我清楚地感觉到这样的平静很短暂,焦虑蠢蠢欲动,要随时取而代之。我从浴室出来倒了杯水,坐在笔记本前把文件袋给拆了。
镜头对面陆星嘉大概是觉得我洗澡会要一些时间,抽空去泡了杯牛奶过了一两分钟才重新出现,懵得一批:“???”
我把文件往桌上一扣:“我看完了。”
于是我俩之间出现了一段很奇异的沉默,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怪诡异的。陆星嘉大概是有点跟不上我的逻辑,我还挺理解他的,换做是我看他为这事愁了半年,临了我去抽根烟的功夫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拆了文件袋,我能把他头打爆。
但现在头应该被打爆的人是我,还好陆星嘉离我十万八千里,他好像有点忍不住笑,说那你想怎么办。
我问:“医生说了什么?”
“他说具体情况你自己具体把握,如果感觉还行就先找个咨询师,实在不行了再去开药。”陆星嘉说,“是药三分毒,精神类药物更甚。”
我说你让我想想吧。
然后我起身去把阳台门打开了,不抽烟,只是想逗逗狗,吹吹风。我很难说我今晚究竟是过于疲倦还是终于鼓起勇气去面对事实之后的惬意,毕竟很早以前就失去了大悲大喜的能力,以至于现在一点点的情绪起伏都无关痛痒,说实在真是令人迷惑。
我知道有些人会被这些病的症状困扰太久,确诊的时候反而会感到尘埃落定,不至于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但我不同,我有自己正常的生活轨迹并且忙碌,忙碌到再没有时间出来爱人或者被爱,甚至现在我都无法确定,我是否能腾出一段时间给咨询师,我也没做好准备去坦诚面对一个陌生人,这会让人觉得很奇怪。
唯一一点好处是我知道人为什么要信神佛了,他们不会到你面前让你袒露心迹,保持距离,又能让自己安心。所以世人信神佛,其实都是在信自己。
我回过头去看屏幕那边的陆星嘉,他好像在帮我联络咨询师。我这时候忽然想起一件很有趣的事——我至少想了它一年多,但我谁都没讲:
我觉得蓝山可能也需要一个咨询师。
我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蓝山有些时候真的让我觉得她很有病,她固执到几乎称得上偏执的程度,某段时间内对我的控制欲又很强,她不希望我去拍别的女人和男人。甚至是当时情浓至深,她也拒我于千里之外,也就是说她要是有什么事,就完全没有可以交心的人,而这么憋着是能憋死人的。我拖到这时候才出现端倪,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陆星嘉和秋历他们在,不然我去医院只会更早不会更晚。
这么一想我就有点后悔了,我应该在分手之后送她一只狗或者一只熊玩具,这样她有心事还能和它们说说,也不至于太寂寞。
我低头看了一眼阿水,忽然觉得它应该留给她的,可我不舍得,是真的不舍得。
“说到这个,蓝山那边有个事——”陆星嘉忽然收声,“你想不想听?不想听就算了。”
我佛了,陆星嘉是不是有读心术,怎么老子想什么他都能接得上。我有些莫名其妙,说什么事。
“飞光今年的审核结果会在六月之前出来,也就还有一个多月了。”
“然后呢?”
“蓝山在候选范围里。”
“理所应当嘛。”
“那你猜猜蓝山拍的那么多片子里,主办选了哪套来做宣传?”
我操。
我瞬间毛骨悚然。
“……空空?”
“空空。”
第53章
这好像很应当,又好像很不应当。我要是主办方,去为一个中国出身的模特儿挑片子,大概也会选中它,它看似具备了一切具有东方古韵的气息,红衣白雪,踏莎而行,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除此之外只有一点不好:它是我拍的。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很他妈窒息了,要是主办方选上蓝山更早以前拍的片子,哪怕是一年半以前的《野火》和《春生》都没关系,甚至是别人拍的蓝山也没关系,我不在乎甚至鼓掌欢呼。《空空》错就错在它是我有病以来给蓝山拍的第一套以及唯一一套片子,我心知肚明这些元素我本可以调配得更好,用它创下蓝山职业生涯的一个新巅峰,但我目前做不到,我的实力追不上我的野心。
这就好像我参加了一个长跑比赛跑在第一位,距离终点只有两米的距离时人生忽然就按了暂停键,鲜花,掌声,欢呼,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停下来了,一臂之遥的终点于我来说可望而不可即,我挠心挠肺,同时又很悲哀:我大概就是上帝在观看的一部电影,他现在暂停下来去喝水吃饭或者上厕所了,根本不知道把我卡在这里对我来说多么煎熬。
我讲过的,凡此种种的情绪连陆星嘉也参不透,甚至蓝山也不懂,但她会安慰我,说没关系的,慢慢来,甚至我们上一次见面在最后她把我拢在风衣里抱我,有淡淡而令人安心的气息,我那时候是真的在想:我大概、也许、可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假如飞光没选中这套片子,我会更安心地坐在咨询师面前和她说我的情绪。我找了个女咨询师,棕色长发,自然卷,外表看上去非常知性温柔,我喜欢这样的女人,至少在这样的人面前我能够稍微放下心来。
我和她建立一个最基础的信任关系至少也花上了一个月的时间,在陌生人面前我没有太多倾诉的欲望,我们只是非常平淡、随意地聊着,我不芥蒂于我喜欢女人的事实,我最近一次去的时候和她说你长得很像我曾经爱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给我倒水的动作微微停顿,然后温柔地说,喔,是这样啊。
然后她坐在我左侧的沙发上,说,那你要聊聊她的事吗?
我摇摇头:“……不了,先从工作说起吧。”
我和她所说的,关于“飞光”和《空空》这套片子带给我的忧虑只是冰山一角,更深的情绪我甚至找不到措辞去表达。目前我和咨询师建立起来的关系不足以让我交代全部事实,她的能力无处发挥,只能慢慢来。在这之前我唯一能讲话的还是陆星嘉,我说我去一次咨询师那要收我一千,老子真的很肉疼。
陆星嘉就笑着说:“那我去考个心理咨询师,收你八百一次,如何?”
我说:“好啊,但你要戴假发,我喜欢和长头发的女人聊天。”
陆星嘉好诚实,说:“姐姐,你心理变态。”
啧啧。
我心情好的时候会和陆星嘉聊一下关于飞光的事,他让我不要太关注,否则会把自己牵连进去,我反问说:“我离这些事很遥远吗?”,陆星嘉就沉默了片刻,叹一口气。我说我俩在这担心都没用,事实就是飞光的结果一天没出来我就得一天在这儿提心吊胆。我很努力去做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了,比如看书画画听歌写随笔,但没用,我心底就有这一根刺,我但凡能不去想,就不用去找咨询师了,哥哥你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