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很温暖,唐蘅稍微回过神来:“介意什么?”
李月驰没说话,用力捏了下唐蘅的手心。
“…”唐蘅低头,看着他们紧握的手,低声说:“不介意……”
李月驰说:“那走吧……”
然后他就这样一手拉着箱子,一手牵着唐蘅,抬腿向前走去。高铁站里人来人往,时不时就有人侧目打量他们,目光或是好奇,或是惊愕。唐蘅不管他们,李月驰也像看不见似的。
直到走进地铁四号线,李月驰还是牵着他的手。
唐蘅打量地铁门上方的行车线路图,愣愣地说:“武汉变化好大。”
“嗯,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武汉站……”李月驰笑了一下,“以前都是在武昌火车站。”
“火车站外面没有摩的了。”
“也没有黑车司机堵人了。”
旁边的女孩儿看看他俩,像在看两个外星人。
唐蘅低头,短促地唤他:“李月驰……”
“嗯?”
“我可能会……有点不正常。你别怕……”
“是你别怕……”李月驰说,“我在……”
唐蘅提前订好了酒店,位于汉街。汉街也与当年不同了,道路拓宽过,更加平整,似乎路灯都明亮了许多。天色已经黑下来,一座连一座的高楼闪闪发亮,不远处,led巨幕上变换着模特的照片。
这与2011年的汉街仿佛是两个世界,没有昏暗的转角,容不下一个因高利贷被围殴的男孩儿。
唐蘅恍然道:“你记不记得……”
“我记得……”
“…”
“当时我被他们追着打,碰到你和蒋亚。”
“是我看见你的。”
“嗯,然后你就冲过来……我当时想,完蛋了。”
“为什么?”
“你不像会打架的样子……”李月驰笑了笑,目光柔软,“当时是不是没有好好和你道谢?”
“是吧,净想着拒绝我了。”
“我那时候太缺钱了,赵老师又病得厉害……”李月驰停顿片刻,“现在补上来吧。”
“嗯?”
“在这等着……”
他说完便大步走向前方的……绿色招牌的一点点奶茶店。此时华灯初上,正是客流量大的时候,好在街对面就是喜茶,大家都在喜茶排队,一点点门庭冷落。
李月驰拎着两杯奶茶回来,他夹克里面穿的是一件旧毛衣,大概是他母亲亲手织的,领口有些不规则,肩膀的位置又有些大。这使他看起来像个拮据的学生,他对唐蘅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珍珠……这杯加了,这杯没加。”
唐蘅拿了加珍珠的。
缓缓吞下温热的奶茶,四肢百骸都跟着热起来。
李月驰几口就把奶茶喝完了,丢进垃圾桶,然后又牵起唐蘅的手。到酒店,办入住,唐蘅预订的是大床房。
前台的目光意味深长:“先生,再和您确认一下,您订的是大、床、房。”
“我知道……”李月驰站在旁边,唐蘅有点心虚地解释,“我订的时候不知道还有一个人。”
“那您需要再开一间吗?我们有空房的,而且您是vip,享受7.7折……”
“不用……”李月驰淡淡地说,“我们就这样住。”
“好的先生……”
房间在12层,可以俯瞰楚河汉街的夜景,唐蘅看见远处高楼的楼顶立了两个鲜红字牌:武汉。
唐蘅盯着那两个字,有一刹那,还是会觉得如在梦中。
李月驰站在他身后:“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
“想吃热干面……”
“嗯,还有呢?”
“配米酒……”
李月驰不说话了。
唐蘅转身,疑惑地问:“怎么了?”
李月驰垂着眼:“你确定……喝米酒?”
“六年没喝了……”唐蘅说,“在外面没买过。”
“当时,我只能那样……对不起。我以为你再也不想喝了。”
“你在说什么?”
李月驰神色一僵,然后他慢慢扬起脸,表情变得非常难看。
“你还记得吗?”李月驰双手扣住唐蘅的肩膀,“我去捅……唐国木那天,我给你喝了米酒,里面有药,所以你睡着了。”
唐蘅哆嗦了一下,说:“别开玩笑了……”
李月驰眉头紧皱:“不是玩笑……”
“我睡着了?我怎么可能睡着?!”唐蘅忽然不受控制地拔高音量,“我看着你走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完全动不了,我叫你别走你根本不理我,我只能看着你——”
话没说完,自己也愣住。
对啊,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的的确确他是看着李月驰走的——那他为什么动不了呢?
他为什么没能拦住他呢?
他不记得自己被绑住了手脚。
唐蘅愣怔,蓦地,颓然坐倒在床。
“我可能记错了……”唐蘅低着头,惶恐地说,“我可能确实记错了……我一直觉得我是看着你走的,我差一点,差一点就能拦住你……然后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李月驰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非常冷静:“bpd的症状,就是这样?”
“嗯……”唐蘅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是不是很像老年痴呆。”
李月驰不响。
几秒后,他忽然极其用力地抱住唐蘅,力气大到像是想把唐蘅嵌入他的身体。
唐蘅听见他说:“对不起……”
第90章 现在仍然是
后来李月驰还是买了热干面和米酒,这些倒是没有变,仍旧盛在一次性纸碗和纸杯里。唐蘅揭开塑料杯盖,嗅到一股浓郁的桂花香。
李月驰抿着唇,神情像是有些紧张。
唐蘅在他的注视下,端起米酒,缓缓吞下一口。
李月驰问;“怎么样?”
唐蘅轻声说:“好喝……”
李月驰松了口气:“那就喝吧……”
两人就在房间里吃完晚餐,唐蘅先去洗澡,然后李月驰去。哗啦啦的水声从浴室里传出来,这时候唐蘅反而没有什么冲动,他只觉得非常疲惫,又有点恍惚。
李月驰走出浴室,穿着新换的白色短袖t恤,及膝的宽大短裤,衬得他四肢更加修长。他的头发还在滴水,身上带着浴室里的热气。
“要吹吗?”唐蘅说,“吹风机在衣柜那。”
“没事,一会就干了。”
他在唐蘅身旁坐下,床垫朝他的位置凹陷下去。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四下寂静,唯有空调的低音。
“困了?”李月驰看着唐蘅。
“有点累。而且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唐蘅闭了眼睛,缓声道,“上次喝米酒也是和你在一起,这次会不会,我醒来的时候,你又不见了?”
李月驰低声说:“不会……”
“嗯……”唐蘅顿了顿,开玩笑似的说,“不然我真的米酒ptsd了。”
“唐蘅……”
“嗯?”
李月驰伸手关掉床头的台灯,俯身,在唐蘅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在这……”他说。
唐蘅本以为这天晚上会失眠,毕竟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已经很不稳定,而且,他又身在武汉,和李月驰在一起。武汉,李月驰。这两者总能轻而易举就引爆他的情绪。
可是当李月驰关掉所有大灯,仅留下门口的一盏暖黄色壁灯时,唐蘅竟然感到眼皮沉沉,真的有些困了。
李月驰从另一侧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躺下。房间里开着空调暖风,所以并不冷,过了一会儿,唐蘅悄悄睁开眼,看见李月驰背对着自己,一小半削瘦的后背露在外面。
六年前就觉得他像一匹野马,脊骨如刀,现在仍然是。
他的呼吸很悠长,已经睡着了。
唐蘅想着,野马……随后也沉沉睡去。
又过片刻,李月驰睁开眼。
他轻轻翻过身来,借着对面壁灯的微弱的光,凝视唐蘅的脸。
就这样凝视了很久、很久。
最后,李月驰支起身,为唐蘅把被角掖紧了。
翌日清晨,唐蘅醒来的时候,李月驰已经穿戴整齐,站在窗边。唐蘅用力眨眨眼睛,为这画面感到一丝茫然。
“李……李月驰……”唐蘅坐起来,环视四周,“咱们在武汉?”
“对……”李月驰走过来,“刚八点,再睡会吗?”
“不睡了……”唐蘅掀开被子下床,去洗了把凉水脸,才算回过神来。
是的,他竟然真的和李月驰一起,回武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