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思甜惊异地眨了下眼睛:“原来这也算武林。”
“自然。其实有些看似不利的东西,他们的存在却是必要的,世事如局如棋,亦如网,而他们的作用就是相互制衡,这也是朝廷不干涉他们的原因。”
他顿了一下,盯着盛思甜看了一会儿,揶揄道:“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那么笨,听也听不懂。”
盛思甜咬咬牙根,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
“我听得懂,你才笨。”
沈青行被她掐了把,非但没生气,反而肆意地笑了几声,爽朗干脆,又略带几许少年沙哑,低垂的黑发在她手背如燕尾翩跹一般扫过,微微发痒。
一炷香后,二人被请进城中。
宿命城以星宿为信仰,温家祖先一直认为自家能占来这得天独厚的宝地,是天命所定,城中住所也模仿天上的星宫布置。温如意虽为女子,却是温氏独苗,亦是经商奇才,而休渡泉恰好就在她霜轮府的后山之中。
入门一道影壁,遮住青石大道,路旁一棵巨大的蓝楹花树,树干粗到三人合抱,浅紫色花朵像成千上万低垂的小铃铛,大簇大簇地挂满枝头,如梦似幻,仿若一大片粉紫色的云。
盛思甜一面看着美轮美奂的园景,一面感叹:“转缺霜轮上转迟,好风偏似送佳期。原来这位温姑娘是住在月宫里的。”
张遥林在后面皱脸:“月宫住的不是嫦娥吗?”
沈青行睨了他一眼。
张遥林不甘心地小声:“还有兔子。”
沈青行握着盛思甜的手,说别理他。
说笑间,步入正堂,装潢素雅考究,堂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紫檀木桌上立了只孔雀绿釉青花瓷,窄小的瓶口插了几枝白鹃梅。
二人落座玫瑰椅,侍女沏了一壶柿叶茶送来。等了片刻,便见一紫衣女子从珠帘后走来,步伐微快,气势夺人,一手垂下,一手摩挲指尖惯性微抬,手背朝上,像是在拨算盘似的。
温如意天生细眼,眉尾微挑,巧鼻樱唇,又一身贵气,是个十足的富家美人。
侍女为她倒茶,她却甩甩素手,朝沈青行点了点头便算是在行礼,而至于盛思甜,她只是在坐下之前细细地看了一眼,便忽略了。
对方是□□千金,实打实的地头蛇,这反应兴许是性格使然,盛思甜倒也没在意。
虽是生意人,但温如意不太喜欢拐弯抹角,刚坐到椅子上,细长白皙的指节便敲了敲扶手。
“沈将军的来意我已经听章焕说了,你想借我后山的休渡泉解毒,也并非难事,只是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这后山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她口中的章焕,便是刚刚领着二人进城的管事。
沈青行听罢,道:“城主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温如意嘴角一弯:“痛快。”
她眸光微微流转,如阳光下反射着白光的流水,几分锋芒几分清透,有意无意地落在盛思甜的脸上。
“二位还没用膳吧?”
她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倒让盛思甜无所适从地怔了一下。
沈青行亦是不解。
温如意翘起的指节闲适地敲了敲椅子,道:“天色已晚,不便入山。二位贵客远道而来,我自然是要好生招待的,至于入休渡泉的要求,咱们明日再谈。”
也许是听过她黑帮背景的事儿,盛思甜至此有几分不安,看了看沈青行。
沈青行察觉她的目光,表面上八风不动,暗地里却抓着她的手,指尖在她手心如羽翼般轻轻扫过,示意她放松。
温如意就算是此地的大小姐,也要遵守江湖规矩,况且沈青行身份特殊,双方又毫无恩怨,无缘无故的,她没必要也没胆子敢跟他结梁子。
“那就有劳城主了。”沈青行坦然自若地应下。
饭后,章焕带着几人去了后院客房。白天持续一天骑马赶路,张遥林早已困得要命,当即回屋睡觉去了。
浴洗完了,沈青行揉着发疼的右肩,见房门大敞,屋里灯火通明,却无人影,眉毛一皱,继而返身出门找人。
没走几步,便见盛思甜裹着春芽色的夹绒披风,低着头立在院子里,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月光和院中昏暗的灯笼一齐映照着她小小的身影,沈青行目不斜视地盯着她,生怕风大了把人吹跑了似的。
半晌,不见她抬头,终于忍不住大步走了过去。
“找什么?”
他随口一问,盛思甜听闻他的声音,便抬起一双明亮的眼睛,白净的手指朝向地面。
“你看!”
沈青行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皮,睨着满地的浅紫色花瓣,鞋尖微微一抬,带起了几朵被他踩扁的脆弱花朵。
微风拂过,花枝轻响,数千的花瓣从上飘落,簌簌如紫色的雨。盛思甜欣喜抬头,轻叹一声,沈青行循着她的视线,才发现这院子里也有一棵蓝楹花树,虽不及前堂那棵粗硕,但冠上的花开得铺天盖地,如云如雾。
大多时候,他是个不解风情的粗人,从来不会多留意这些东西。
但今夜,他似乎也开始觉得,这景色确实不赖。
他只瞧了一眼满树的蓝楹花,视线回到盛思甜的脸上时,便移不开了,盯着她的笑颜,神色也微微放松。
“有那么好看吗?”
盛思甜被这花景迷得出神,眼神也不分给他一点儿,“当然了,你不懂欣赏。”
沈青行微微侧头轻嗤一声,走近她身旁,“想不想上去看看?”
他眼指了指蓝楹树斜挨的一侧房顶,那里离树冠极近,月光又极好。盛思甜不禁心动,点了点头。
沈青行凑近她:“那我到底懂不懂欣赏?”
没想到他这么小心眼儿,盛思甜鼓了鼓腮,最终妥协道:“懂,你最懂了。”
沈青行满意地轻哼了一声,伸手搂住她的腰,随后一跃而起,带着她稳稳地落到了院房顶上。
月亮将圆不圆,像被哪个调皮的小孩儿打碎了一角的白玉盘子,但月华皎洁,照着随风飘来的蓝楹花,仿佛二人的脚下踩的便是花云,身后是明月星辰,仿佛置身仙境,如梦似幻。
盛思甜伸手抓了一枚,被房顶的冷风吹得耳朵疼,但还是很开心地摊开手给沈青行看,“我们回家以后,也种一棵蓝楹花吧!”
沈青行:“不行。”
盛思甜唇珠微翘,抬头埋怨:“为什么?”
沈青行低头,轻呼一口气便吹走了她手心那枚残缺的花瓣,抬起修长微弯的眼睫时,眼中好像盛满了奶白色的月光。
他唇角微弯:“一棵怎么够?要种就种一片。”
盛思甜微微一愣,手心还呆呆地捧着空气,望了他半晌,幸福感突然涌上来,双手捧着沈青行的脸,左右同时一捏。
“……”
沈青行脸部变形,顿觉有失身份,抬手拿开她的爪子,眉头紧锁地看着她:“放肆,本将军的脸岂是你想捏就捏的。”
盛思甜轻声:“沈青行你真好。”
上一秒还自称本将军的男人瞬间深吸一口气,不太自觉地朝她凑近了一步。
“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凉风习习,盛思甜的声音比刚刚不知低了多少倍,脸颊微红地看着他。
“你人真好……”
沈青行不大满意地皱了皱眉:“谁?”
盛思甜噗哧地小声笑了笑,拉着他的衣袖,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道:“你。”
沈青行顺势俯身,继续明知故问:“我是谁?”
盛思甜眨了下眼睛,回敬道:“你是耳背大将军。”
闻言,沈青行脸色一垮,正要兴师问罪,突如其来一阵大风,把树冠上的花瓣全呼啦呼啦地往二人身上吹。他搂着盛思甜微微背过身,挡了一阵后,风渐渐停了,但他头顶也挂满了花瓣。
沈青行轻轻打了个喷嚏,随即从头上摸了片花瓣下来,看了眼,便不悦地皱起了眉毛。
洁白的月光从侧面轻扫,映出他好看的轮廓,轻盈芬芳的花瓣落在如墨染般的发间,本是谪仙皮相,却因他生气而微皱的眉,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原来对方不是天上仙,而是凡间人,眼前人。
……心上人。
原来一个人生气的时候也能这么好看。
盛思甜眼神略显迷离,静静地注视着他。
良久,沈青行缓缓抬目,正欲开口,风止花落间,她心念一动,踮起脚尖,猝不及防地吻上了他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