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好歹也是太傅之女,你就是这么不上心的?”郁辞不省心地叹了口气,转身往偏阁的亭楼去,“不像话。”
洛阳呆立在原地,语塞地望着殿下优雅的背影。
若非赵侧妃去皇后面前诉苦,殿下怕是到现在还没想起来东宫有个侧妃吧。
谁不像话?
*
陆氏族案尚未断决,但朝野上下,显然已是波云暗涌,有人设法自保,有人欲置之死地而后生。
陛下每每看着参奏赐死陆卿士的折子,便暗生怒意,面沉如水。
一本本奏章,全是被谢家拉出来挡灾的,谢氏自己却是翟的干净。
御书房的暖香压了几分天子怒气,成帝将奏章随手仍在桌上,“此事依相爷看,该当如何?”
商相年过半百有余,虽生华发,白须垂矣,但一双鹰目的锋芒锐利未减半分。
陆卿士向来忠臣直谏,陛下器重。对他的处置拖延至今,除了有保他之意,想必还有另一层深意。
只不过这个理由,他如今还未可知。
但不难猜到,必与朝堂党附羽翼有关。
商相微微掬礼,斟酌道,“陆侯此番所涉之案的确牵连太广,株连大罪不可饶。陆卿身为陆氏后族,难免遭人诟病。但陆卿士终究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将其关押官牢,陛下原本便有了要从宽处置的意思。
成帝随手摘下手上的扳指,拿起一边的明黄丝帕认真擦拭,“相爷言之有理。”
“陆卿暂时动不得,陆氏是倒了,可这朝堂之上,并不干净。”
状似无意的一句话,在有心人耳朵里,便是一把推波助澜的杀意。
成帝掀袍坐在棋盘前,端过一盏黑棋,慵漫随性的斜倚龙榻,目深几分笑意,“许久未同商相下棋,朕倒是苦无对手。”
一双暗眸即便蕴着淡笑,眉宇亦自有俯瞰万物的威压,商相低垂着眼帘,闻言轻笑了笑,低首以书生之礼拜道,“陛下过誉。”
☆、第十一章
最近东宫风向转变,霜雪楼的苏良媛不知不觉间成了殿下宠妾,原本风光的落江阁一时间备受冷落。
寻常高宅尚有妻妾相争,后院风水轮流,何况这巍然东宫。所侍奉之人乃一国太子,未来储君。
细想之下,大家分明都只有一颗心,凭什么男子可将这一份情意三分四裂?
云媞虽在太后身边长大,却总能听太奶奶同她提起抚远将军赫赫威名后的父亲。
当年他忤逆圣恩,无论如何不肯迎娶长公主,连陛下也拗不过他。那时,银甲英姿的少年将军在御前单膝而跪,身骨如松,不卑不亢同天子叫板。
太后每每谈及此事,都笑的开怀。
堂堂的抚远将军,天子眼巴前儿的红人,最后却只迎娶了一个虞城郡主。
关于这其中的结缘,坊间流传,话本书载,所揣编的故事都各有不同。
后发妻离世,陛下有意再续良缘,后将军出征前书信传至御前,只言:庭梧桐叶落,半死清霜。
之后,关于此事,陛下再无提过半句。
云媞小时候听的懵懂,也不明白何为故剑情深。只记得太奶奶告诉她说,要寻一个像爹爹一样的夫君。
时过境迁,慢慢长大后她方才渐渐明白,在这个男子如天女子谦卑,三妻四妾寻之平常的朝代里,爹爹的那份情义到底有多可贵。
谪院白玉兰香意幽清,风清云缓。
云媞朝后仰躺在榻椅上,枕着手臂看湛蓝洗尘的天。
她似乎辜负太奶奶的期望了,可郁辞是太子,身份使然,如此,算不算情有可原?
薄云如纱幔一般轻盈,云媞有些雾惑地望着干净的白云,一时没想出答案。
而那厢落江阁素来侍宠的花月娘,终于坐不住了。
她忍了这许久,是因为她懂得郁辞的规矩和心思。他可以来对你好,可以宠你,但你不可以不知分寸地僭越,更不要试图以手腕固宠。
殿下向来雨露均沾,可这许久,都不曾来过落江阁,仿佛将她彻底遗忘一般。
郁辞在亭楼仔细地给君子兰浇灌雨露清水,洛阳进来禀报道,“殿下,花月娘来了。”
他意料之中地淡声应道,“让她进来。”
洛阳应命去殿外带人,过了一会儿,却还是她一个人回来了。
“殿下,霜雪楼的婢女来传话,说是苏良媛病了。”
郁辞抬眸扫了她一眼,“病了同孤说什么,孤又不是太医。”
洛阳摸了摸鼻子,委婉解释,“殿下,依属下拙见,人家估计是想让您去看看。”
郁辞不为所动的放下玉舀,“怎么,孤看一眼她就能好了?”
洛阳转了转眼珠子,胡扯道,“殿下,太子妃也病了。”
郁辞正欲拿帕子擦拭君子兰叶的手一顿,蹙眉看向她,眸底几分急色,“黛黛病了?孤去看看。”
洛阳一惊,连忙追着上去,“殿下我骗您的。”
前方修长的身影蓦然顿住,洛阳本能地感应到危险,后退两步干巴巴解释道,“殿、殿下,我...我就是给您举个例子......您看我这么一说,您是不是就对霜雪楼这事儿豁、豁然开朗了?”
郁辞转过身来,目光平淡的望着她。
洛阳触及这熟悉的目光,腿软下跪,“殿下我错了。”
“孤看你是皮痒了,滚去将东宫上下花园里所有杂草都除了,除不完就别吃饭了。”
他说完离开亭楼,求饶的机会也不给。
花园里哪有没草的?
殿下何时想出了这样变态的惩罚,这个还不如打扫茅......
算了,比起打扫茅房,还是拔草吧。
洛阳懊悔地跌坐在地上捶胸顿足,“让你嘴欠!”
殿下说的话从来都不是空话,说让除草,就是得将所有的杂草都除干净才能吃饭。
郁辞去到外殿时,正闻花月娘掩泪轻泣。
美人媚眼含羞合,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
光看她走路都是别样的享受,那身段儿丰腴饱满,纤弱娇媚。
“殿下。”她娇软地扑过来,又不敢太放肆,只柔媚虚晃地靠在他肩头,梨落地委屈,“殿下,您这许多天都没有来找过妾身,莫不是把月娘忘了?”
都说女子娇声蚀骨,郁辞敛目低头看着扑过来的美人,唇角携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曾告诉过花月娘,他不爱香粉浓脂味,因此她身上也不再抹那些熏香露粉,清淡自然。
云媞从不爱这些。
郁辞漫不经心地随手勾了缕她的发尾,嗓音低磁随口道,“孤忘了谁自然也不会忘了你。”
美人止住泪意,羞赧嗔道,“殿下骗人。”
分明这样一句随意无温的话,竟也能将人哄开心。
他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匀净,冷白修长。不知是因为肤理还是他的人,这双手端的是冷清禁欲。
郁辞掀目看向一旁垂头站立的侍婢,松开怀里的人坐到一边的圈椅上,随口道,“孤听说苏良媛病了,前两天都好好的,如何忽然就病了?”
绿竹闻言行礼道,“回殿下,最近春深露重,良媛不慎染了风寒。”
郁辞似没听进什么,一双眸子落在她身上,半晌未移开。
绿竹低目站在那里,清晰分明地感受到那道目光,不自觉地握紧了身前交叠的手。
过了一会儿,殿下忽而笑了一声,嗓音散漫,“你过来。”
绿竹停了片刻,抬步过去。
“给孤倒一杯茶。”他手指敲了敲檀木桌面,目光就这般安静地注视着她,绿竹强压镇定,抬手拿起茶盏,倒了一杯茶放到他手边,开口平静示意,“殿下。”
她始终敛目垂首,叫人看不清神色。
正要收回手,郁辞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绿竹暗自一震,生生克制了挣扎的动作,蹙眉有些惶恐地握着手,“殿、殿下!”
肤脂柔若,他指尖抚过她腕脉,牢牢固住她的手。垂眸仔细端详道,“柔弱无骨,当真叫人爱不释手。”
他语气轻浮慵倦,绿竹脸色微白一瞬,复又染上红晕。
“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副做派,当真像是个见色起意调戏漂亮小婢女的昏庸太子。可他通身矜贵气,眉眼真诚,又叫人忍不住觉得他是真心喜欢似的。
“绿...绿竹......”
小婢女羞颤腼腆,殿下似感到了她的局促,放缓声音低声自语般,“绿竹,真是个好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