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罗锡叶勒图拢着袖子,抬眼望天,“不够一个整数儿的话,你就甭说了,我也当真不敢替你去丢这个人了。总归,你算是把你自己个儿,连同我这张脸啊,全给坑了。”
“总归啊,你自己掂量掂量,你自己这条命,值个什么数儿吧。”
大腊月三十的,袁锡脑门子上的冷汗刷刷往下掉。
“整数儿?”袁锡寻思了寻思,知道这个整数儿不可能是一百两。
他到这会子,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同样是往外掏钱平事儿,他之前还不如掏给那番役了呢!那番役官儿小,就也没那么大的胆量和胃口,跟他勒索,也不过百八十两的。
都赖他自己个儿之前总不甘心,觉着自己也是个人物,凭什么就受一个小番役的勒索去?就算花钱,他也情愿花在大人物身上!
可是他之前也没想到,这大人物竟然一张嘴就要这么大数目啊!
他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又按着鄂罗锡叶勒图的提示将自己的性命掂量了掂量,只能跺一跺脚,“小的孝敬一千两!”
这一千两是个什么价儿呢?换到后宫里去,便是廿廿身为皇后,一年的年银也才一千两啊。
鄂罗锡叶勒图可满意了,不过面儿上还是绷着,“……这个数儿啊,是不少了。可是若放到旁人眼里,兴许还是个数儿;可是你想想,人家是什么身份。”
袁锡都快哭了,“小的真的再拿不出更多的来了……”
鄂罗锡叶勒图便也顺坡就下了,点点头,“行吧。大不了我到明公爷面前,再搭上我这张老脸,求他好歹勉强笑纳了吧。”
袁锡不知内情,还千恩万谢地送鄂罗锡叶勒图出门。鄂罗锡叶勒图带着自己那用来冒充明安管家的亲戚出了门,就乐了。
将方才所得的现银拆出来一半儿,先放到亲戚额外多坐来的一辆车上,交待给亲戚先从旁的门儿带回家去。
他自己带着另外五百两,正常走大门儿,叫明安的管家刘升看着。
刘升也不知后头有鬼儿,况且之前的确听鄂罗锡叶勒图许给自家主子的就是五百两,待得将数儿点清楚了,这便带着车回去复命了。
鄂罗锡叶勒图高兴地赶紧回后院去,点自己另外那五百两银子去了。
他是个卿员,虽然能在内廷行走,其实是个清水差事,没机会干预外事,故此这笔动动嘴就能得来的五百两,可叫他能过个好年了!
次日大年初一,鄂罗锡叶勒图进宫行完庆贺礼之后,就随着皇上出京谒陵去了,自以为这银子已经稳稳当当落入了自己口袋,只管等着回来享用就是。
他哪儿想到,他大年初六随着皇上刚回到京中,就不对劲儿了!、
次日大年初七,本是雍正爷的忌辰,鄂罗锡叶勒图天没亮就赶紧换上素服进宫当值,在景运门外九卿值房遇见明安,就见明安冲他直使眼色。
第582章.582、斩钉截铁
582、
鄂罗锡叶勒图赶紧凑过去,还先笑眯眯地给请安呢,“明公爷年过得可好?”
明安是步军统领,管着京师的治安呢,故此这回皇上谒陵去,也没叫他随驾,他还是留在京里。
明安呲了呲牙,“……皇上大年初一就出门儿了,咱们当奴才的还怎么过年?”
鄂罗锡叶勒图点点头,“倒也是。”
两人寒暄这几句,明安就急着直奔主题。他先左右瞧了瞧,然后才压低声音道,“……就你三十儿托我那事儿,你听我跟你说哈。那五封银子我可没拆,半点儿都没动。就今儿吧,我叫刘升怎么取回来的,再怎么原样儿给你送回去。”
鄂罗锡叶勒图登时惊了,赶忙拱手,“明公爷您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这事儿有点要泡汤的意思啊!
可如果明安不管这事儿了,五百两银子退回来,那他自己那五百两就也没了呀!
“不瞒明公爷说,我已经在我朋友袁锡那儿打了包票了……这才大年初七,十五还没过呢,不能就这么逗人家玩儿啊……”
鄂罗锡叶勒图瞄着明安的神色,试探道,“莫非这五百两银子菲薄了,入不得明公爷的眼?那倒也无妨,您说个数儿,我回头再去找袁锡就是。总归这事儿我已经打了包票,您也都应承了,那就好歹得将他一条命给护下来啊!”
这鄂罗锡叶勒图一副要跟明安没完的样儿,明安便赶紧安抚,“老鄂啊你先别急,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是说不给你这个颜面了。这事儿我该给你问着那番役,依旧还问。”
“不过呢,我这几天在家里寻思着,我收这银子收的不合适了。一来咱们给朝廷办差的,怎么能收人钱财呢?二来啊,老鄂啊,咱们是什么交情,既然是你来登我的门儿,那就算我不认得那事主,我也得顾着你的颜面不是……就凭咱们的交情,我就不该收这银子。”
鄂罗锡叶勒图满腹的狐疑。
他跟明安是有交情,不过这交情也不过是因为他本人能在内廷行走,以前明安也能在乾清门行走,故此两人有些交集。可是若论单纯私人的情分呢,倒没那么深。
毕竟人家明安是果毅公,是皇后娘娘嫁的当家人,他不过就是个卿员罢了。
可是这明安忽然之间这么卖他情面,倒叫他十分的不安了。
可是……他毕竟是昨晚儿才回京,也完全想不到明安这两天是怎么改的主意。
他正在犹豫之间,明安已经拍着他的肩膀,“就这么说定了啊,今晚上我就叫刘升把那五封银子给送回去!”
.
因这一日原是雍正爷忌辰,内里还有诸多祭祀行礼之事,时辰误不得,容不得二人多说。
景运门开,鄂罗锡叶勒图赶紧先进内当值去了。目送鄂罗锡叶勒图离去的背影,明安缓缓松了口气。
鄂罗锡叶勒图因出京在外,是不知道京里的风声不对劲儿。可是他现在可顾不得鄂罗锡叶勒图了,他先顾着自己要紧。
明安这回倒是说到做到,当晚就叫刘升将那五百两银子给送回去了。
可怜那鄂罗锡叶勒图,就连明安这样急于撇清他自己的动作竟然都没看明白,当看见那五百两送回来,他还挺高兴!
鄂罗锡叶勒图还能安的什么心呢?他自然恨不得是明安一两银子都不要,他自己个儿能将整个儿的一千两银子全都独吞喽!
他既然安的这个心,便绝没想要将这银子再给袁锡送回去——因为他从袁锡拿来的是一千两,断没有还回去五百两的道理,不然他两头儿吃的事儿还不露馅儿了?!
他便也安心自在地直接就将明安退回来的五百两里,抽了一百五十两出来,先给花用了。
.
银子送回去了,明安在家里可算将这颗心给放下来了。
放下了心,才想着安安心心好好儿吃顿饭。
明安福晋瞧着公爷高兴,这便亲自给烫上了酒。
“……这几日瞧着公爷心事重重的样儿,今儿连那银子都还回去了,究竟是怎么了?这几日皇上也没在京中啊。”
皇上没在京中,便自连同位高权重的王公大臣们都也跟着不在京中啊,公爷这是心慌个什么劲儿呢——毕竟银子是当年三十儿才收的,大年初一皇上就出京了,初六晚上才回宫,回宫之后皇上就为了祈谷礼而进斋宫斋戒三日去了……
皇上忙成这样儿,哪儿能顾得上一件民间斗鹌鹑的事儿啊!
明安却摇摇头,“滋溜”喝了口酒,“你不知道……我前儿叫他们找金配说这事儿的时候,那小奴才竟然梗着脖子,一脸的不服!”
金配就是那个勒索袁锡的番役。
“我便担心,这小奴才怕是铁了心了……我更担心,他这么横,背后怕是有别的说法儿。”
明安福晋便也是一惊,“公爷的意思,难道是这金配的背后有人为他撑腰?!”
明安点点头,“不得不防……”
这步军统领衙门里的水深,他连续数次将左右翼总兵恭阿拉和国霖都给圈到套儿里过,难保他们不设法报复他。
步军统领衙门,他才来一年,而做右翼总兵和左右翼尉在的日子都比他长。故此着衙门里的番役,指不定便是听命于谁呢。
辉发那拉氏想了想,便也点点头,“老爷这时候谨慎些,自是对的……”
这一年来,辉发那拉氏也真是跟着明安受够了。继任步军统领不到一年,却每个月都要跟着担惊受怕好几回。申饬革职都是小事,明安有两样是丢不起的:一是爵位,二是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