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邯郸+番外(7)

作者:景相宜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赵邯郸从后面走过来,站在沈宁身边,挡住一小块阳光,浸埋在阴影里的皮肤感到了阴凉。沈宁伸出手,说“麻烦你了。”随即属于另一人的温度贴上来。赵邯郸刚从房间出来,手背透着凉意,沈宁灼热的手心放置上去,好像是摸到了一块冰,从头到脚一阵悚然的颤栗。

“往前。”

他听见赵邯郸的声音。

沈宁僵硬地迈动步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不知道有没有走对方向,赵邯郸的手在掌心下妥当地托着,却没有给予任何方向的指引。

“是这个方向吗?”

“是,”赵邯郸看见他蹙起的双眉,“你能听见车子发动机的声音吧。”

“老高。”他提高了声音喊。

“欸,大少爷?”

老高摇下车窗,大着嗓门回应。

“听见了吗?”

沈宁隐隐松了口气,他点头。

“走。”

他不知道自己已渐渐弯下腰去,空闲的右手下意识在前方摸索。他不知道自己已睁开了眼,没有光感的黑眼睛被光线照得透明。他将眼睛睁得很大,试图以这种方式在眼眶里夺取一些光亮。但漆黑的夜幕挡在他眼前,他用手探索的是没有尽头的永夜。沈宁拄着赵邯郸,像拄着一根拐杖,一根他随时想要折断但又不得不紧紧抓握的救命稻草。他倾听赵邯郸的脚步,在他侧后方亦步亦趋。目盲的人在追逐天亮。

“停住。”赵邯郸把他按在原地,“我要开车门。”

被沈宁体温捂得滚烫的手背就这样轻易地抽离。他松手,沈宁又抓住他,说:“一只手足够了。”赵邯郸只好退后两步,让出足够大的空档。车门被打开,他用一只手扶住,另一只手牵着沈宁缓慢向前。车身被日头晒得滚烫,沈宁摸到车顶,倏地抽回手,他倚着弧形的轮廓探寻,身体越发前倾,赵邯郸往前轻轻推了他一把,沈宁无处借力,一头扑入后座椅。

他狼狈地回过头,梳好的发从皮筋里散下来,浓黑的长发紧贴两鬓,越发显得面色苍白。沈宁抓着座椅把脚挪进去,向旁触到发热的车窗。赵邯郸把他往里面推了推,坐进来关上车门。冷气迅速沾满了整个空间,将高热隔绝在车外。

车里沉入很诡异的安静。没有人说话。赵邯郸拿出手机,之前忙着搬家落下一大堆消息没回。岳霄说酒吧那边已经说过了,反正工资是日结,横竖都不影响。等月底了打卡里,到时记得查收。又说吉他断断续续在学,但实在按得手疼,影响他晚上调酒。如果赵邯郸还要的话他可以帮忙寄过来。

赵邯郸把字打得飞快。谢了哥们,但吉他你还是自己留着吧。邮过来说不定比买它还贵。岳霄秒回,一大串哈哈哈哈,然后问他有地方住了没。赵邯郸往边上一看,沈宁正闭目养神。似乎是感到赵邯郸的视线,他的身体很隐蔽地动了动,两手在腿上交叠,十根手指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仿佛前面坐的不是开车的老高,而是谈判方。

有是有,但怎么也不可能像在洛川一样自由。他回道。

岳霄又打出一串笑声,然后说,都是这样的。为了钱你就不能自由。

他说得对。赵邯郸很认同。

从和悦园开去城郊要四十分钟。赵邯郸回了十分钟的消息就觉得累。剩下半小时怎么消磨呢,他偏过头看窗外划过的街景。形形色色的人在街上走,有红绿灯的路口聚集了一大批,花花绿绿的衣着,衣着下裸露的皮肤,深浅不一的肤色,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无数的人在这一秒擦肩而过。

他看到街角的面包店,这家连锁店在南都开得很多。在赵邯郸还小的时候,林孤芳会在晚间去买人家出清的面包,很便宜,为了避免浪费店员会把好几个缠在一起做赠品。赵邯郸喜欢吃菠萝包,但菠萝包总是卖的很好。只有在少数一些时间,他能从胶带缠卷的袋子里找出一个,当作晚饭吃掉。

后来他们去了沈家,赵邯郸有吃不完的面包。有一次,放学时,他走进面包店买了几个他爱吃的面包和小蛋糕。回到家,林孤芳居然在,赵邯郸就说妈妈你想吃面包吗?林孤芳正在梳头,乌油油的长发打着卷儿散在肩上。她转头看向赵邯郸,看见他手提袋上的商标。

别再买了。她转回头,镜子里映出赵邯郸茫然的脸。那会让我想到以前的事情。

从那时起,赵邯郸不再对随时可以得到的东西抱有期待。

车子继续往前开,路边墨绿色的标牌上写着“望江楼景区”。他们高一时秋游去过这地方,赵邯郸当时刚转学到这所高中。他喜欢春游秋游,从小都是。尤其是小学,林孤芳会给他的皮卡丘小水壶里装满水,背一书包好吃的出去。后来皮卡丘掉色了,耳朵上的黑色消失了,赵邯郸也过了年纪。有一年秋游他找水壶,水壶不见了。他没去问林孤芳妈妈我的水壶在哪里。屋里很黑。那段时间林孤芳已经结识了沈常,她总是不在家,在需要家长签字的方格里留下大片的空白。

后来赵邯郸学会了伪造签字。一开始很拙劣,太幼稚的笔触,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里去训话。赵邯郸你让家长好好签字,不然我就打电话给你妈妈了。赵邯郸心想那样才好,我也很久没有见到她了。老师发完了火,放他回去,接下来的一节课他在课本上反复地练,橡皮把书擦通了,变瘦了,变成好大一团屑,他用手指捏起来,按一按,聚不成球又散掉。老师不再找他,不知道是他写得像了还是老师放弃了,赵邯郸依旧往格子里填他妈妈的姓名,先用铅笔写一个样子,再擦掉换黑笔。

林孤芳。

他从袋子里找一个面包,两天前的,还可以吃。他一边嚼一边写,面包屑落在本子上,手臂硌得慌。

高一秋游前一天他去找林孤芳,他想跟妈妈一起去买东西,现在他们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了。而林孤芳给他一笔钱,告诉他你现在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了。

赵邯郸捏着纸币站在原地,林孤芳的高跟鞋在地板上单调地响,振动他胸口起搏的心跳。沈宁从二楼走下来,赤脚踩着地毯施施然下楼。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赵邯郸惊慌看他。但沈宁走过去,目不斜视。黑色的眼中泛着幽蓝。

不知道沈宁在父母结合之初有没有幻想过得到母亲,但现实是赵邯郸连自己的妈妈都失去了。

☆、杜鹃

“我们到哪里了?”

沈宁打破了沉默。

“还有两条街,十分钟。”老高说。

这么快?赵邯郸回了回神,他们正驶过一片新开发的高楼。四点多钟,太阳没有半点减弱,高层的玻璃锃锃反光,像指向天空的锋利匕首。

沈宁“嗯”了一声,睫毛安静地栖息在眼下,嘴唇很薄,凝成一条线,唇角尖锐地戳进肉里,生气时就显得冷酷。不过此时他的表情并不冰冷,而是充满了沉思的宁静,嘴唇微微张开,眼球在皮下不安地滚动,似乎对现状全然无辜。

“你在怕?”赵邯郸说。

忽然有车从右窜出,老高急打方向盘。惯性把沈宁撞向赵邯郸,赵邯郸“咚”得撞在车门上,不巧撞到了某条神经,手肘一阵发酸的锐痛。他嘶声,把沈宁从腿上扶起来,两个人的肩紧紧并在一起。沈宁裤管松松,大腿细得过分,掉光棉花的人偶只剩一把硌人的骨头。

沈宁重新坐正,不回复赵邯郸的挑衅。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凭感觉抹平褶皱,力图保有从容的姿态,但一切狼狈早已被赵邯郸尽收眼底。就像现在,他明知赵邯郸在观察,却无法捕捉他的视线。证据湮灭在眼前的黑暗中。

老高连声道歉,赵邯郸把视线移回窗户。信号灯在跳秒,行人走过斑马线,就这样,几千个日月倏忽而过。他忽然觉得没意思。南都,这个他从小长到大的城市,在四年里并未有太多变化,连带着居住在这城市里的人,也跟他离开时是同一模样。

天空的边缘显出一点昏黄,暮色正在晕染,很浅淡,挂在天边像米白色的窗帘。他想起小时候跟妈妈租住的老民房,房东用的窗帘就是这种颜色,洗了太多遍的白色旧得发黄。他把窗打开,外面会吹来炎热或寒冷的风,窗帘扑上他的脸,他嗅到布料起球发皱的霉味。鼻子里痒痒的,猛地打喷嚏,好大一声“啊切”,声音把小小的屋子振动。桌上的笔掉下来,啪嗒响,骨碌碌一直滚到墙角边,好像它也想逃离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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