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邯郸+番外(14)

作者:景相宜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沈宁坐回椅子,目光从睫下瞥上来,一眨不眨地盯着赵邯郸。他把发带拉到脑后,露出颞骨上的青痣,再偏一点就落在眼下。一滴汗从鬓边渗出来,蜿蜒出轨迹,将那颗痣打得透湿。赵邯郸拍拍衣襟,还是蹲下来继续工程。再拾起棉签时他有些战兢,想放柔力道,却不知该怎样好。

这回换沈宁说:“怎么了?”

赵邯郸抬起头,犹豫着说:“是不是很痛?”

听到他这样说,沈宁敷衍地提起唇角,淡淡的嘲讽勾成微笑的弧度。

“原来你知道。”

☆、疤

出门的时候已经七点多钟,天还亮着,但暮色已经从天边层层卷折起来。不算热,风吹得清凉。赵邯郸把手插进口袋,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这里住的人不多,车子也少,路口红灯的六十秒显得很浪费。但赵邯郸还是老老实实站够时间,等绿灯了才迈步。

街上只有他一个人,晚照多情地打在他身上,整个世界一片昏黄。街灯鳞次亮起,道路两边立起两道光带,赵邯郸转过弯,走到超市门口。人很多,今天好像是周六。赵邯郸推着车进去,目光在房顶挂着的促销牌上逡巡。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买了便宜货回去,沈宁是不吃的。于是他做了一回正常的顾客,买了牛奶和鸡蛋,当然还有面包。赵邯郸挑了全麦的,他在进口区晃悠了好几圈,买了橄榄油之类的东西。反正沈宁是看不见,难不成还会挑剔这牌子不够高端?他再娇生惯养,高中时不也一样吃过食堂,长跑队的午饭沈宁跟李无波不也照样吃,没见他挑剔食堂里的大厨做饭不好。

然后是纸,厨房用纸、卫生用纸、抽纸,各种各样的装了一车。赵邯郸拿了六连包的可乐,转头去找毛巾。太不够用了,他想道。光是要把沈宁讲究地擦干就要废掉两条,赵邯郸在大学里习惯是攒一些再洗,弄得毛巾比食物先青黄不接。然后得多买几个杯子,最好是塑料的,沈宁喜欢的陶瓷和玻璃都太容易打碎了,赵邯郸讨厌弯着腰扫沙发底下的碎片或是在地毯上捡,干脆从源头去杜绝。还有什么呢?他推着车来回逛了两圈,想不出来,便直接结账,提着三个巨大的袋子回家。

水大概冷了。赵邯郸放心不下沈宁,回去路上走得飞快。他开了门,把东西一股脑儿堆在玄关,换了鞋就往浴室跑。沈宁早离了浴缸,坐在铺了毛巾的椅子上。他穿着纯白的浴衣,双臂在胸前交叉,黑发顺服地贴住脸。一道水痕跃出浴缸,蔓延到他脚下,像是鱼尾拖出的痕迹一般。

一条在岸上逐渐干死的鱼。

“你出去了多久?”

听见动静,沈宁的头颅转向他。赵邯郸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四十分钟?”

“是吗?”沈宁蹙紧眉,“我以为已经到该睡觉的时间了。”

赵邯郸刚想说什么,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少买了一座钟。

第二天他就让老高买几个钟,不能是电子的,就要那种很普通的石英钟,会“滴答滴答”一格格走的那种。然后客厅挂一个跟厨房共用,浴室挂一个,卧室就算了,会很吵。调好时间挂上之后,房间里便秩序井然地运作起来,时间像齿轮,一分一秒紧密磨合。沈宁坐在沙发中间,头顶正好是圆形的挂钟,指针垂下丝线,把沈宁提点得像木偶。

“沈宁。”

赵邯郸点开手机的天气界面,一字一顿说道:“今天是8月26日,星期天。晴,温度28℃-32℃。”

“来。”他拉住沈宁的手,把他往窗户带。打开窗,热风一下就灌进来,窗帘吹起好大一个包。沈宁被裹在纱帘背面,面孔在布料上拓印出形状。外界的气味霎时涌入,照在脸上的热度并着铺天盖地的聒噪蝉声,沈宁自后背掀起一股难言的颤栗。在这颤栗的催动下,他把手臂搭上窗框,□□的皮肤鲜明感受到太阳火烫的温度。

赵邯郸站在他背后,重复道:“天气晴,温度28℃-32℃。”

沈宁说:“确实很热。”

“等晚上,太阳下山的时候,要不要出去走走?”

沈宁的脸白了一白,或许是玻璃的反光。他的身体僵直如石雕。

“你不敢?”赵邯郸说。

“激将法对我没用。”沈宁把手收回来,依着走秒的声音走回沙发。他坐在中央,天造地设的一个好位子,赵邯郸开了电视,声音在客厅里响起来。

沈宁的脸色越发难看,他的神情几乎可以说得上耻辱。“你知道我看不见。”

赵邯郸很轻松:“我看得见就行了。你可以听。”

他把着遥控器来回调换,最后决定看老少咸宜的动物世界,除了高中时候学校组织一起看电影外,他从来没有跟沈宁一起看过什么。这感觉很新奇。沈宁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想让赵邯郸换成财经新闻。结果赵邯郸反而过回头对他说,沈宁,你知道吗,现在在介绍鱼诶。

一提到鱼,沈宁就想到自己失明前养的那几条。跟赵邯郸换了地方住之后,他一次都没有想起它们来,可见也不算真的喜欢。

静下心便听见主持人醇厚的声线,他在说深海中生存的鱼类。因为生存的地方离海平面太远,是光线无法触及的地方,在不见天日的居所里,它们生长得奇形怪状,甚至很多都没有眼睛。

沈宁明白他的意思。

但主持人又说:“在进化过程中,深海鱼体内的杆视蛋白和视黄醛蛋白大量增加,拥有敏感的视觉神经。即便生活在深海里,它们也可以捕捉到周边每一个光子,可以看到颜色。”

赵邯郸在他身边轻笑出声。

“沈宁。”

“嗯。”

“快进化啊。”赵邯郸说。

可是人类要怎么进化呢。沈宁在心里静静地想。人类是很不坚韧、很脆弱、很容易被打垮的生物,连失去视力他都受不了,更别提深海里那巨大的水压。他是陆地生物,上了岸,腮就成了肺,回不去水里了。

很快就到了沈宁午睡的时间。让生活被睡觉填满对他们两个人都会容易些,沈宁平躺下来,后脑枕在松软的枕头上,刚晒过的被子散发着阳光的气味。赵邯郸把窗开了一点点,寂静的室内有了少许动静,不知停歇的蝉长长久久地叫着,把沈宁叫得睡意昏沉。赵邯郸在书桌前坐着,偶尔敲两下键盘,似乎沈宁的睡眠才能给他自己的时间。唉,睡吧睡吧。沈宁对自己说。睡着就忘记不顺遂的现实。好也罢,坏也罢,至少梦里还有依稀的色彩。

沈宁的呼吸渐渐平稳,赵邯郸拉把椅子坐到他身边。不一会儿,沈宁的呼吸就变得急促,眼球在眼皮下不安地滚动,想要突破却找不到出口。被绳索捆住身体,被锁链绑住手脚,沈宁直挺挺地躺着,从头到脚保持高贵优雅的睡姿,像个被装进束缚带的精神病人。他安静地、沉默地,被一场梦魇住。而赵邯郸知道那是什么梦。

那个夺走他母亲和他父亲的死亡之梦。

他一直睡到下午五点才醒,醒来时满身大汗,像是在火炉里挣扎了整整一天。赵邯郸已经不在房里,沈宁坐到床边穿鞋,刚要站起来,便觉头重脚轻,“咚”一声倒在地上。尽管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膝盖仍不免疼痛起来。他把手指放在膝盖上摩挲,温热的手心缓解了疼痛。一处隐晦的旧疤贴合着他的手掌,让一些过往浮出水面。

原来你知道。

原来你知道伤口直接触上酒精会疼啊。

不然呢。赵邯郸耸耸肩。你嫌疼那你找一个不用接触的办法。

沈宁这时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明明可以用生理盐水配合碘伏,他给其他校队成员消毒都用碘伏。双氧水和酒精刺激性大,不利于伤口愈合。而且,太疼了。这些赵邯郸加入红十字会的第一天就应该知道的事情,现在统统都用上,始作俑者却佯作无辜地俯视他。沈宁一向知道赵邯郸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他骨子里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坏,酒精一样,痛的时候很厉害,挥发得也很快。尚且记得那疼痛的感受,却在瞬息间散失了追责的理由。

酒精倏然蒸发,像卷起的羽翼,凉意轻薄地腾起。赵邯郸微微笑,唇角轻慢地上扬。

要不然你闭上眼。他说。

沈宁当然不可能闭眼。他要发作,赵邯郸已经拿了消炎软膏给他涂。创口贴撕开三个,一条一条贴过来,严丝合缝抹住伤口。赵邯郸还额外递了一盒给他,沈宁没接,说家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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