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兴奋劲儿过去,电梯叮的一声开启,外头又传来吵嚷的声音,周围的人都伸长脖子去看,仔细的听,等听清楚内容了,又开始激动起来。
爱看戏是每个人的天性。
“叫谢清给我出来!”一个泼辣的女人在喊,“老娘拉扯她这么大,她现在发了,转脸就不认人了?”
旁边传来别人微弱的劝阻声。
“我不管,我知道她就在这儿!你叫她出来!”说罢,她又哭嚎着撒起泼来,“我都快死了,她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到底管不管啊!”
周围的人暗笑着压低声音:“不是说她是总裁的私生女吗?”
“谁知道呢?王总监不是叫她妹妹吗?”
“太搞笑了,俩人都是狐假虎威的吗?”
谢清一听见这声音,猛的扭头,视线落在女人身边畏首畏尾的男人身上时,浑身一僵。
噩梦般的回忆陡然苏醒。
“你瞧她这表情,肯定是真的。”
“卧槽大新闻,我得发到我们群里,太逗了,我今天的快乐源泉。”
姑妈看见了她,拔腿冲过来,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说不上是乞求还是威胁:“谢清!你不能不管我!”
然而谢清还是回不过神,喘不过气,她在心里无数次告诉自己,她不是原来那个弱小无助的孩子了,她有朋友,有靠山,经历过这么多的世界,生死险阻,她有无数种办法能让这个矮小平庸的男人消失在自己眼前。
可是她还是浑身僵硬,半点儿也动不了。
她能听见一个小女孩儿的哭声,她能看见那个小女孩儿满身伤痕,缩在墙角,绝望的抽泣。
“救救我,”她听见她说,“谁能救救我?”
“谢清!”
一双手突然按在她肩上,她这才回神,撒泼的女人已经被谢雪初叫人按到了地上,白无双正站在她身边,关切的看她。
“你没事吧?”白无双小心的问。
她想说她没事,她不要紧,可话到嘴边,只茫然的变成:“我不知道。”
谢雪初气的更狠,冲保安大喊:“轰出去,怎么什么人也往里放!”
“等等,”谢清无措的站起来,“你们,你们……”
她说不出个整话,不敢看男人的眼,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谢雪初看她这样,只觉得更气,恨铁不成钢的骂她:“你看你这个怂样子,你怕什么!”
谢清手冷的发麻,她怕的好多,她怕这只是一场梦,她怕她是个疯子,她怕一觉醒来,她还是那个弱小的女孩儿,男人又沉又重的拳头又会落在她身上。
她好怕那个漆黑浓稠,漫无边际的夜晚。
“谢清!”谢雪初突然喊,“你他妈的站起来,老娘告诉你,只要老娘活着一天,就没人敢动你!”
谢清怔愣的看她,白无双却也轻拍她的肩:“王总监已经找人去处理这件事了,你不要怕……我在这里。”
白无双的话语罕见的轻柔,却像是给她打上了一针强心剂,她抿紧唇,站起身,看向他们:“你们来,是来做什么的?”
女人一噎,骂道:“我养了你这么大,你狼心狗肺,不知道我对你的好……”
“你是说吞了我妈的巨额保险是对我好,还是把我打的遍体鳞伤抛进河里是好?”谢清平静的道,“如果你愿意,我今晚会带着律师去你家里谈,你在这里闹,什么也得不到。”
女人一僵,又惊道:“你疯了吗,你凭什么来我家里……”
“好,”她身后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道,“今晚让你姑妈给你烧饭,你来多少吃点……”
约好了时间,两人走了,谢雪初还是气不过:“你跟他们谈什么?他们这种人,有什么好谈的!”
白无双也看她:“我帮你找个律师吧?”
“没事,我能处理,”谢清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事,也该做个了断。”
……
到了时间,谢清来到了那座熟悉的居民楼下。
黄褐色的墙体斑驳开裂,楼梯边的石阶都从斜边碎开,谁家安的排污管慢慢悠悠的往外淌着臭气熏天的脏水,生锈的铁门被风吹的哐哐作响。
谢清抬起头,姑妈家住在三楼,她就住在三楼厕所边的一个小杂物间。
找律师好好谈谈,只是说给她们听,叫她们放心的,她知道,对于这家人,这个办法行不通。
她有别的办法,更强硬的办法。
走到熟悉的门口,谢清的心脏颤的像是要从心口蹦出来,她伸手去敲门,却发现那门半掩着,只轻轻一推,就开了。
推开门,却发现里面乌泱泱的一群人,姑妈抱着孩子缩在角落里,那个矮小的男人脸朝下,被按在地上,他身上踩着一只脚,脚的主人本嚣张跋扈的骂着什么,一见门开了,错愕的望过来。
是沈佑。
“阿……谢小姐,”他吞下半个字去,喃喃的笑道,“你,你也来串门儿啊。”
“沈佑?”她又想哭又好笑,“你来做什么?”
“我,我来追债,”沈佑尴尬的把腿收回来,乖巧的站好,“他欠了我的钱,一直没还……”
“我家没欠你钱,”姑妈哭着骂道,“我们根本不认识你!”
沈佑狠刮了她一眼,又在谢清的注视下,不情愿的道:“我听说他们找你的麻烦……我不想你不高兴。”
顿了顿,他抬起眼悄悄的瞥谢清的脸色,见她没有生气,他才补充道:“我不知道你今晚会来的。”
……我要知道,中午就把他揍了。
谢清也没问他为什么帮自己,只是道:“谢谢。”
沈佑脸色通红,低下头,站在一边。
谢清走到男人身边,低头看他:“姑父,你还记得我吗?”
男人抬起头,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突然笑了一声。
“你长大了。”他意味不明的道。
4.13
这一句话,激的她像是浑身血液褪净般冰冷,这么多个世界,她从没有这样恼怒,从没有这样害怕。
像是被鞭子抽打长大的狮子,即便拥有了尖锐的爪牙,即便一口就能咬碎持鞭人的喉咙,但在鞭子抽响时,它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瑟瑟发抖。
她顿了顿,也笑道:“是啊,我长大了,你也老了。”
男人又道:“还不到那么老,能走得动路,下的了楼梯。”
如此平常的话,任谁都会以为他们只是在闲聊。
可谢清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说:“只要我不死,能走路,你就别想安生。”
她不理他,只是看向姑妈。
姑妈仍然抱着那个神情木然的孩子痛哭:“你个疯子,你个不要脸的白眼狼,你来有什么用,你还打他……”
“从大学的时候,我就在收集他的罪证,”谢清看着她,“我知道他从前做了什么,这些事,可以让他在监狱里待到死了。”
女人一愣,鼻涕泪水糊在脸上,半句骂声还堵在喉咙里。
“所以啊,”谢清道,“带着表弟走吧,走的远远的,他不会再找到你了。”
女人不敢置信的看她,粗糙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又猛的流了下来。
“你,你,我……”
“我,我对不起你,”姑妈像是力竭一样倚着门框,嚎啕大哭,“我也不想,我也不想,我对不起你妈妈,我知道我错了,我该死……小清,小清……”
姑妈原本是个很文静的女人,上过大学,喜欢看书,可嫁人之后,就不是这样子了。
她的丈夫夜以继日的打她,辱骂她,逃了就再打,抓着头发,扯着腿,从门口拖到屋里,像是打畜牲。
她每日都在惊慌中度过,看着丈夫把带血的刀子洗净,揣在怀里,又出门去。
而她只能紧紧的捂住嘴,把眼泪咽进肚子,不敢作声。
因为她想活。
谢清刚来时,被抓着头发按在地上揍的时候,曾经向她求助过,那时她却想,多好,打了她,就不会打她了。
可她想错了,她还是挨打,甚至他还打她的孩子,吃着吃着饭,一巴掌抡过去,孩子倒在地上,哪里渗出血来,就再也不会说话了。
邻里们都劝,不是劝男人别打,而是劝她忍忍,说夫妻间哪有不打仗的,说她要有点肚量。
那时候她就觉得,大家都是这么过,她咬牙忍一忍,也能过下去。
可男人揍她的时候,她又恨的咬着牙流眼泪,想着世界上没他妈的一个好人,大家都死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