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策红了耳尖,从人怀里挣出来,递去个警告眼神,见西平王规规矩矩地坐好,这才温声道:“那便去传诸位大人入宫。”
诸位大人自榻上被传入宫中时,大多对宫中变故全然不知,天还未亮,太和殿宫灯灼灼。
首位龙椅空悬,百官面面相觑,已然发觉,这朝堂之上位高权重的几位洛王党竟不知所踪,连御史大夫林书俞也不见踪影,而那一身月白长袍的淮王殿下站在龙椅下,如玉眉目此刻尽是肃然,平日温润尽数收敛,面色悲怆,沉声缓缓道:“今夜宫中生变,洛王趁父皇病重之机,入宫刺杀,谋逆犯上,已死于乱兵之下。”
众臣哗然,洛王党六神无主,当即有人问道:“敢问淮王殿下可有证据?!”
“自然有。”楚策冷目凝视过去,与以往温和之态大相径庭,冷声道:“带上来。”
随之声落,吏部户部工部与御史台的几位大人被推上大殿,一瞧见高高在上的淮王殿下,顿时抖成筛子般高声求饶:“殿下,殿下饶命,老臣也是受洛王胁迫,殿下饶命啊!”
此言一出,洛王的罪状彻底定下,事成定局。
此时,楚恒之心腹太监陈保匆匆入殿,怆然高声:“皇上——驾崩!”
天光乍破城外远山轮廓,旭日东升,日光洒落太和殿熠熠生辉的金字牌匾,众臣呼喝声震天:
“臣等,请淮王殿下登基为皇——”
第一百二十二章 水祸
林府,夜未尽,林书俞已知大事不好,当即下令,携洛阴教教众连夜离开永安。
“燕儿,你随我走。”林书俞脸色极难看。
林淑燕被兄长吓得不轻,温婉一笑:“哥哥莫同我开玩笑了,下月小妹大婚,此时离开,于理不合。”
“洛王?”林书俞冷笑,“那个没用的东西恐怕连宫门都出不来,你还指望他什么?”
林淑燕一愣,笑容也显得勉强起来,“哥哥你说什……”
“他去逼宫了。”林书俞打断了她,“今日逼宫,必输无疑,你若与我走,或许还能留下一命。”
“什么?”林淑燕骤然高声,踉跄着后退半步,难以置信道:“你说他……逼宫?”
“别啰嗦,跟我走。”林书俞已然不耐。
短暂的沉默。
林淑燕摇了摇头,垂下眼眸,道:“哥哥怎知他一定会输?说不定……”
“说不定他会赢,封你做皇后?”林书俞嗤讽,冷冷道,“我最后问你一遍,走是不走?”
林淑燕没应声,林书俞便了然,走得头也不回。
——只有废物才会做那些痴心妄想的梦,譬如楚洛,譬如林淑燕。
若是楚洛不那般急躁,他们尚还有一搏之力,如今局还不曾布完,便已满盘皆输。
是死是活,便与他无干。
只可惜了他这些年的算计,竟因那个废物而付诸东流。
——
新君即位,正逢先皇大丧,心情温和的新陛下一改往日宽仁,动如雷霆般清洗朝堂,首当其冲者便是永安世家首位——林氏。
林卢这个家主早已名存实亡,自林丞相夫妻相继离世后,林氏便已在林书俞掌控中。
林党遍布朝堂,盘根错节之下牵一发而动全身,新君却命刑部列出御史大夫林书俞罪状二十余条——勾结邪教,杀害手足,谋逆犯上。
条条当诛。
新君下令将林府抄家,林书俞却早已不知所踪,林卢携女跪于太和殿外,称对此全不知情,悉为逆子所为,罪名就此坐实。
因主谋消失,新君震怒,迁怒涉案官员,抄家斩首整整折腾了七日,尸体在城北又堆出一处乱葬岗来。
林党党羽被剪除得七零八落,新君果决狠辣之名传遍朝野,但市井之间却称颂圣明贤君。
——也多亏当年淮王的好名声,颇得民心。
又一番清洗,朝堂老臣已被青年才俊替补,新君革除丞相制度,封刑部尚书骆宽为御史大夫,护国公风承玉为太尉,废枢密院留刑部。
夜雨细密,湿了占尽春风的杏花,万点胭脂入雨。
身着玄墨色帝袍的年轻帝王伏在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挡了烛光,显得他愈发单薄纤弱,如同雨中杏花。
梅庚随手扯去淋湿的披风,阔步上前蹙眉道:“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歇下?”
楚策头都没抬,奋笔疾书,随口应道:“不急。”
这下是彻彻底底与前世的模样重合。
登基早了四年,还是劳碌命,梅庚叹了口气,刚欲伸手去夺笔,却意外瞧见奏折上的内容,是刑部的折子,请旨该如何处置林氏父女。
西平王浑身一炸,当即眯了眸,噙笑问道:“斩草除根?”
回应是一双清澈眼眸的注视,楚策抬了头,面露无奈,“即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可林氏不同其他,做得太绝,惹人非议。”
下一刻,男人便绕过了龙案,将斯文温和的帝王给锢在了怀里,细细密密的吻落在耳畔,低声带了几分埋怨:“恐留后患。”
他的心思都摆在脸上,分明写着欲杀之而后快。
“梅郎…”怀里的小家伙忽而轻轻唤了声,梅庚脊背微僵,旋即喘息骤然粗重急促。
楚策叹了口气,“自大楚开国,在宫中来去自如的异姓王,唯你一人。”
梅庚何尝不知,面色几经变换,才闷声道:“罢了,但她不能留在永安,流放,流放三千里。”
像个无理取闹的稚儿。
楚策哭笑不得,连连应声:“好,流放,你先放开我,折子还没批完。”
梅庚不情不愿地松了手,撩袍坐在他身侧,顺手捞过一本奏折,“我帮你。”
他说得自然无比,理直气壮,低眸瞥见奏折内容时,倏尔噤声,面色微妙中含着几分冷意。
请旨选妃的折子。
“小策——”梅庚将折子递过去,言辞无比真挚,“你我已然成婚,是否该给臣个名分?”
楚策一时想不通梅庚这千回百转的心思,瞧见奏折的内容方才了然,沉吟片刻,竟附和道:“言之有理,西平王择日入宫?”
梅庚眉眼盈着笑意,“那臣今日可就不走了。”
天际夜色凉如水,烛火画屏,对影成双。
次日下了早朝,西平王优哉游哉地走到礼部侍郎身边,含笑问道:“孙大人家中女儿尚未婚配吧?”
孙征惊恐万分,心道莫非西平王瞧上了他女儿,连连陪笑:“家中确有小女。”
“哦——”梅庚眼里骤然涌现厉色,压低声道,“封妃入宫固然好,也得有命享受啊,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孙征倏尔白了脸,喃喃道:“是…是。”
——
御书房,新任楚皇面色冷峻。
“陛下。”骆宽叹道,“如今朝中可是有不少大人对西平王不满,长久下去,必出乱子。”
楚策敛下眼,不为所动,“无非是梅庚挡了他们的路罢了。”
他不纳妃不立后,当朝权贵自然心急,之前不在乎他与梅庚之间的亲密暧昧,如今却另当别论。
骆宽无奈,欲言又止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陛下,恕臣直言,即便您与西平王如何情深似海,可西平王是个男人,便是您身上抹不去的污点,还需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楚策道,“骆大人以为当如何?”
当断则断!
骆大人暗暗想着,却不敢出口,于是冷静道:“见招拆招,堵悠悠众口,西平王被百姓称之为战神,尤其在西北极得民心,并非寻常男子,若百姓觉着您与西平王无过,必能堵住别有用心之人的嘴。”
楚策满意颔首,“骆大人言之有理,至于朝堂上,便有劳骆大人。”
被委以重任的骆宽当即便想反悔,忍了又忍,方才道:“臣遵旨。”
但事情的发展远远比骆宽想象中顺利得多。
梅庚早已料到他与楚策必受天下诟病,故此先前才毫不避讳地与小家伙亲昵暧昧,即便同为男子,在坊间他与楚策也早已被传成情深伉俪。
朝堂反对之音倒是不少,但有几个人真的在乎他与楚策是不是断袖?
各有利益牵绊罢了。
故此不少朝臣合力,弹劾西平王滞留永安,居功自持,言行放肆,藐视天恩,狼子野心。
总之,此人为佞臣,实在当诛。
狡兔死走狗烹,历来如此,本以为楚皇会顺意对西平王发难,谁料楚皇将折子通通带上早朝,逐一应对,却也不过一句话——朕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