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见我盯着他,男生探了探脑袋。
“……五条君,”我眨了眨眼睛,“你在这里读书,不会觉得无聊吗?”
“?”他露出不解的表情,“不然呢?我应该去征服世界吗?”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竟然觉得有些好笑。“那样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男生像没有料到我会这样说,片刻后才回答:“……你也够奇怪的。”
我只是笑了笑。
不是这样的。我望着坐在月光里的五条悟,像走投无路的信徒在圣坛下瞻仰神明。或许有一个瞬间我曾经想要向他求救,但是我知道谁也救不了我。
从上方下达的任务依然不容分说地一件一件传到我们手里。会使用反转术式的硝子因为情况特殊,经常被派去其他的任务做支援,或是进行单独授课。而五条悟总是与夏油走在一起的,每到这时,我就又变成了一个人。
噩梦依然在继续。我听从五条悟的建议,没有再半夜跑到院子里练习,好像自己也意识到了不习惯的术式终究难以磨合。每天晚上摇摇晃晃回到房间、关上门的瞬间,我都会好像濒临涸死的鱼一样扑进床上。白天见到的一切反反复复、如影随形般缠绕着我。——今天也见到了尸体。好可怕。好恶心。可是还要不知多久才能从这种生活里解脱。而且,我到底为什么要跑来这种冷清的深山里学咒术来着——
我忽然发现自己在质疑一些不能刨根究底的事情。
我感到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我一定无法放过自己,于是试图与同龄人交流志向:“说起来,你们两位为什么会来高专学咒术?”
回答我的是五条悟一声响亮的“啊?!”,然后我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着实很蠢,想要换个话题,他却回头看了我一眼,接着应道:“没有为什么。杰——是为了那个吧。”走在他身边的黑发男生微笑着接过他的话,向我解释说:“我是因为想学习咒术,保护普通人。”
那实在是个非常好的回答。于是我也笑了:“这样。”
“嘁、”
然而走在前面的五条悟却似乎十分不以为然。“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难道做什么事都还非得一一找理由吗?”
“五条君才不懂呢。”我很难得地主动接话,“那是很重要的事。”
“哈?”
“你们两个,不要争了。我们已经到了。”夏油适时打断了友人接下来的话。我抬了抬手,向跟在身后的辅助监督打了个招呼:“我来布帐就好。”
那是很重要的事。是构成我的一部分,机械最核心处一颗小小的金色齿轮。
可是。我望着两个男生意气风发的背影,心情暗淡地想。我既没有他们的才能,也无法学会他们自由的生存之道,只能任由齿轮被不断锈蚀。我是为了什么要学习咒术的——?是家人的要求、还是命运的作弄?许多年前,我或许也是向往过咒术的,我也想要飞上天空、或是与动物说话,好像那样就可以捉住改变命运的奇妙力量。但绝不是为了参与战斗、见证死亡。
于是我学了一点咒术。我躺在病房里,语气僵硬地和五条悟回忆道。只是一点点,却已经多到让一个小孩欣喜若狂,我那时相信自己一定是有天赋的。
你是小孩子吗。
五条笑话我说,学咒术的人,根本没有不参加战斗的——你当咒术是什么魔法吗。
是啊。我接受了他的嘲笑,后来我就知道了。于是魔法失效了。
我终于知道了,咒术不是令人变幸福的魔法,而是诅咒。是必须一生与永无止境的噩梦对抗的诅咒。赖以生存的工具变成了最恐惧的东西。可是我已经踏进这条河流太久,水没腰身,没法回头了。
从执行任务的医院出来,五条带着我们两个去找地方吃晚饭。
途中,我们穿过一座小公园,几个放学的小孩子坐在游乐设施上,欢笑、尖叫、打闹。深秋的黄昏转瞬即逝,我听着他们的笑声,忽然感到一丝微弱的异样感,觉得自己身上好像丢失了什么。就在刚刚那场战斗里,某种原本理所当然的东西忽然消失不见了,所以晚风才会如同穿过我胸口的空洞一般呼呼作响。
“我想吃草莓蛋糕。”半晌,我忽然向两人提议道。
“……”
走在前方的两个男生同时回头看向我,然后又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像是在我为破天荒般的开口要求感到诧异。然后还是五条悟最先开口:“这才几月,哪儿来的草莓给你做蛋糕。”“悟,”一旁的黑发男生打断了他。像是为了安慰我,夏油微笑着轻声提议道:“正好是栗子的季节,我们去吃蒙布朗怎么样?”
“好。”我也不强求,高高兴兴地点头。
他们两个都没有走,像是在等我跟上去,于是我小跑了两步。夏油十分好奇地侧脸看我:“发生了什么吗?今天怎么忽然有心情吃蛋糕了?”
我摇头:“就是忽然想到。反正做事情也不需要什么理由。某人说的。”
“?关我什么事。”
“因为你是甜党。”
“我又不喜欢吃草莓。而且怎么会有人这个季节要吃草莓。”
“那你待会儿还吃不吃?”
“?”五条悟表情一顿,“吃,怎么不吃。我又不讨厌栗子。”
我笑出声:“你的喜好真随便。”
而夏油只是听着我们的对话,始终微笑着。
我好想离开。
我微笑着、快乐地看着神色柔和的夏油杰与他身旁埋头吃蛋糕、脸颊鼓起的五条悟。无声尖叫在我心里化为呜咽。我好想离开。
硝子在垃圾桶旁找到了我,我捧着手机,脚边还放着刚刚提过来的白色垃圾袋。“他们看见你一直没回去,有点担心。”硝子向我解释道,又看了看我,“没事吧?”我摇头:“和家里人吵架了而已。”然后抬起手,用袖子潦草地抹了一把脸。“回去吧。”
“夜蛾老师还没来,”她冲我眨了眨眼睛,“我们先去买瓶饮料吧。……你要是累了,可以休息一下。”
我皱起鼻子:“好。”
没有任务的休息日,我曾经一个人搭车去市内的医院看病。我是本地人,多年以来却始终无法适应这座嘈杂的都市。诅咒由人心而生,人群密集的地方往往挤满了怨恨。我尤其讨厌搭乘交通工具,地铁穿过漫长的黑色隧道,仿佛窗外闪着无数发光的眼睛。
我见了医生,是个跟我父亲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人。他问了我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在成年人寂静的注视下,我的慌张与窘迫好像一下显得十分幼稚。而我表述破碎,甚至无法向他解释与诅咒有关的任何事情。
“我给你开一些药吧。”他十分公式化地结束了面谈。
我将装药的纸袋塞进包里,又花许多时间沿山路回到了学校。“你去哪儿了?”五条悟正站在院子里,叼着糖,对面站着气势汹汹的夏油。见到我,黑发男生收回手,打了个招呼。
“市里。”我认得这架势,绕着道走,昏昏沉沉,“你们打架适可而止哦。”
后来,我们终于结束了年底的期末考试,四人两组,一男一女,依然是我帮五条悟布的帐。各位辛苦了。夜蛾老师向我们宣布,大家可以回去休息一下。
那天晚上,我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新年时我没有回家,东京的冬天不下雪,却飘了些小雨,我在宿舍里和留校的前辈一起看红白晚会。夜蛾老师也来了,还给我带了一只毛毡的粉色小兔当礼物,我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没有咒力,只是普通玩偶。新年第三天,我去找夜蛾老师学做羊毛毡,两个人拿着针在屋内埋头猛戳,忽然门被人大力挥开,男生明亮的、生机勃勃的轻快声音一下出现在我们耳畔:“新年快乐!”
我被吓得不轻,半晌才回过神来,发现是一年级的其余学生出现在房间里,除了五条悟,剩下两人都提着伴手礼。夏油将一只好看的白色纸袋放在我面前:“是草莓蛋糕。”
我们在老师的房间里办了茶会。夜蛾老师顺便评价了这一年来我们的表现。他夸奖了我和硝子,却多批评了两句男生们。然后老师忽然转向我:“花井。有人推荐你,上面已经决定,明年开春就可以升到二级咒术师了。”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