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点头应了,驾着剑光直冲上天。
他出了王都,稍辨了辨方向,便一路往东行去——当初在姜城时,余莲曾经与他说过,流华宗位于东方,只消一直往东,见了大海,便能寻人打听具体方位了。
他拼尽全力疾行数日,尚未见着流华宗的影子,疲累感却渐渐地漫了上来。但即便是累了,他也并不停下来休息,灵力告罄时便摸出一把丹药塞进嘴里,经脉被这样粗暴的方式撑得刺痛难忍也全不管。
如是一连向东行了十数日,亓官仍未见得大海,却已经疲累至极,只强撑着一口气继续前行,以至于与一道遁光交叉而过都没有反应过来,径直照前疾行。那道遁光顿了一下,忽折向追了回来,远远地问:“道友是往哪里去?”
亓官累日赶路,遁速已慢了不少,那人轻松赶上来,先是瞧了瞧亓官,见他确乎气息颓靡,神色间又多有焦灼,便问:“道友行色匆忙,敢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我乃曲澜别院弟子,道友若是有难为之处,不妨同我说一说。”
亓官并未说话,过了一会儿后,他忽然刹住剑光,睁大眼睛瞪着对方:“曲澜别院?”已近僵滞的大脑浮出一点模糊的记忆,他有些迟钝地想起来,当初在义阳城时曾经救过他的那个韩师兄,就是曲澜别院的。
他精神一振,立刻扑到那人面前,紧紧捉住对方的衣襟,急切地问:“流华宗往哪里走?”
那人愣了一下,“流华宗?道友要去流华宗?”他看了看颇为狼狈的亓官,想了想,道:“眼下我也无事,便陪道友走一遭罢。”
他说着,果真就一直把亓官送到了流华宗山门外。
亓官心里牵念师父,一见到入宗的那座云台,便将怀里揣了一路的云虺放出来,教它领着穿过护山法阵,而后直奔问剑峰。他一路跌跌撞撞,一路经过诸多诧异的目光,最后在围绕剑台的那一圈剑光外从遁光中滚下来。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跨过剑光,疾往陆丰的洞府冲去。
师父,师父……
但是——里里外外都没有师父的身影,就连剑灵明心小童都不见了。
亓官站在屋内,环视空空如也的屋舍,手脚霎时间冰凉,心底的惊慌亦无限向恐惧蔓延。
师父渡了雷劫,又不见了。
“亓师侄?”一道略带探询的声音响了起来。
亓官听到声音的瞬间猛地回头,但看清了来人之后,那双明亮的眼睛霎时间就黯淡了下去。不是师父。
来人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沉默了一下才道:“可是亓师侄么?我姓林,与陆师弟师出同门,你可唤我一声林师伯。”
师伯?
亓官眼前一亮,疾步迎上来,急切问道,“师伯,师父在哪里?”
林成洲看着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过得一刻,他微微撇过脸,声音力持平静:“陆师弟他,渡劫没有成功。”
亓官呆呆地看着他,半晌都没有动弹。好一会儿后,他的脸色一点一点的白下去,最后变成雪一样的惨白,声音轻得一阵微风就能吹走:“不成功……是什么?”
林成洲沉默,过了一会儿,道:“雷殛之下,神魂全消。”
亓官瞪着他。
林成洲见他这般,叹了口气,道:“师弟渡劫前最是挂念你,如今见你平安归来,想必也是极高兴的。”
亓官仍旧瞪着他,一动不动。
林成洲一时也说不出来什么话,与亓官相对呆站了片刻,有些生疏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他顿了一下,沉沉地叹气,“你好好的。”
亓官茫然地睁着眼,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一刻,所有的一切知觉都已远去,站在旁边的那位师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概不知,直到他被人用力地勒进怀抱。
“七官儿?七官儿?”一道熟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无知无觉地循着声音的来处寻了好一会儿,而后,撞进一双满是担忧的目光中。
他瞪着那双眼睛,许久之后,才迟缓地眨了眨眼,声音滞涩地开口:“……阿、深?”
“是我,是阿深!”阿深见他认出了自己,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又紧紧地将他按进自己怀里,按着后脑勺的手安抚地滑动,“七官儿不怕,阿深来了,哥在这里,别怕——”
亓官大睁着双眼,鼻尖抵着一片坚硬的胸膛,嗅着熟悉的气息,仍然仿佛踩在云端一样,空飘飘落不到实地。
第100章 回来就好
亓官回宗的消息很快传开。
蔺如向他行了一礼,道:“亓师叔,掌门师祖相召,请您随我去一趟金顶仙府。”
亓官呆呆地转头看她,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
蔺如:“……亓师叔?”
阿深紧紧抓着亓官的手,这时候转过头看了蔺如一眼,“我同他一道过去。”
蔺如看了看他:“林师叔,未得掌门师祖相召,金顶仙府不得擅入。”
阿深的视线又回到亓官身上,道:“我不进去,只在外等候。”
蔺如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三人很快便到了金顶府外,阿深停下来,安抚地摸了摸亓官的头,这才将他交给蔺如。蔺如便引着亓官进去,一路来到一座恢弘大殿中,嘱他在此等候,而后恭谨地退了出去。
这大殿十分冷寂,偌大的地方没有一丝人息,一色的肃穆深沉。亓官站在殿中央,盯着一根玄青殿柱发呆。
过了一会儿,一道身影忽然在高台上显现。亓官打了个冷战,蓦然抬头,正好迎上一道锐利审视的目光,泥丸宫中的识人蛊疾速震颤起来,冰冷的恶意刺得识海都翻滚了起来。
亓官直直地盯了回去。
张松阳俯视着亓官,将他的防备和警惕收入眼底,唇角拉出一丝冷峭的弧度。而后,他将拂尘微微一摆,抬指遥遥向着亓官点了一下,一股无形的劲气随之迸发,直奔亓官而来。
那道劲气来得极快,亓官尚来不及调动灵力,便已经扎到了跟前,瞬息冲入他的泥丸宫。他被这股劲气冲得脑袋微微往后一仰,霎时间,冰冷的气息就将他的灵识彻底封冻起来,一道强横的神念侵入识海,狂风过境一般扫荡着,搜罗出藏在神魂深处的记忆。
所谓搜魂之术,若是元婴修士驭使或者还有些吃力,但对于分神大能来说,要想搜出一个小小金丹修士藏在神魂深处的秘密,不过一个动念就能完成,片刻后,张松阳面上多了几分躁色,更有一丝掩藏不住的戾气。
他精心谋算,终于叫陆丰渡劫失败,神魂当场灰飞烟灭,但他着意谋夺的小洞天却并没有如愿被剥夺下来,反而随着陆丰的神魂一道消失得无影无踪。张松阳无论如何不愿相信,自己苦心谋划了近百年,最后得到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那一瞬间,他险些控制不住暴涌的神念,当场走火入魔。
他不甘心,且开始疑神疑鬼。
陆丰一向天赋绝伦,当初是真的没有发现他当初做的手脚么?或者,是将计就计,诱他上钩?
张松阳越想越觉得后者更有可能,所以知晓亓官回宗后,便立刻将人召来,连一句虚言套话都没有,直接动手行搜魂之术。陆丰曾亲口说,与这亓姓小儿有极深的渊源,想陆丰渡劫没多久,他便急慌慌地跑了回来,若是陆丰真的藏了什么玄虚,必定与他有关!
然而,他看到了这亓姓小儿在剑石畔领悟剑道,看到了一家子凡民和乐融融,看到了义阳城妖潮,也看到了陆丰收徒的景象,唯独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而陆丰所谓极深的渊源,竟然只是这亓姓小儿经由剑石所载剑道真意踏上修行之路而已。
只是这般,就能叫陆丰如此看重?
张松阳不信。
强横的神念再度将识海搅了个翻天覆地,连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但是——没有,还是没有!
他面上戾气愈重,那张向来温和慈善的脸孔也显得狰狞起来,怀疑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亓官身上——莫非是这亓姓小儿居中作祟?
不,不可能。他随之推翻了这个念头。在分神修士眼中,金丹修士与蝼蚁无异,他只消神念一动,几十上百个金丹修士都能死得无声无息,便是这小儿想动手脚,又岂能瞒得过他。
难道陆丰真的死在了劫雷下,小洞天也随之湮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