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平阳传(253)

作者:蓝云舒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不对!这一切,一定都不是真的,这一定只是场噩梦,只要她一觉睡醒,睁开双眼,就能看到她那顶缀满明珠美玉的宝帐,那张铺着香衾锦褥的檀床……

然而当她一次次满怀希望地睁开双眼,看到的,却依然是黑沉沉的屋顶和灰暗斑驳的墙壁!

还没挨到第三日,她便彻底崩溃了,不是哭喊母亲外祖救她出去,就是怒骂李敏李浑带累了她,再不然便是扑打撕咬跟她关押在一处的几名侍妾庶女,一面还尖声大叫,质问她们为何要把自己绑到了这种地方来,是不是想谋害自己?

整个牢狱里都回荡着她近乎疯狂的尖叫声和另外几个女人凄惨的求饶声。

新来的狱卒听得心惊胆战,生怕会闹出人命来,老狱卒却是连眼皮都懒得多掀一下:“这种人某见得多了,饿上两日就好!”

果不其然,只断了一日的食水,宇文娥英便饿得没了力气哭骂;到了次日午后,当一个黑面饼子伴着“不许再闹事”的训斥被扔进牢房,她除了抓过面饼拼命咀嚼下咽之外,竟是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了。

直到饥火稍退,瞧着手下剩下的那小半张颜色可疑、味道酸臭的面饼,她才忍不住痛哭失声,却在狱卒警告地敲打木栏时,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在这一刻,她的心里终于浮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原来她是真的沦为阶下囚了,原来皇帝是真的想治他们的罪,那自己又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她要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呆多久?还是会很快就迎来更可怕的结果,譬如:抄家、斩首、腰斩、灭门、流放……

在进入大理寺狱的第五天,宇文娥英彻底坠入了那个名为绝望的地狱。

而这,不过是一个开始。

在这样的地方,崩溃之后是更彻底的崩溃,煎熬之后是更漫长的煎熬,就像地狱,每熬过一层,也不过是走进了更绝望痛苦的另一层而已。

到了第十日,宇文娥英已是蓬头垢面,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就连头发都白了一多半;

到了第十五日,她整个人变得浑浑噩噩,除了抢夺食水,便是抱着牢房里仅有的那床肮脏被褥瑟瑟发抖。在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只要能离开这里,只要回到原来的日子,她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而在第二十日的午后,一道命令终于传入监牢:上头要提审宇文娥英。

这半个多月来,三家的家主和郎君们都已被提审过几回,什么场面都经历过一遍。只是到了这种关头,人人心里都清楚:一旦承认罪状,便是全家都再无活路。因此,平日里再是养尊处优的小郎君,面对御史台与刑部的威逼利诱乃至严刑逼供,都苦苦地支撑了下来。算起来,上头已有好几日没有继续提审了,没想到再次提人,居然会点名到宇文娥英。

宇文娥英也是又惊又怕:这么多天都过去了,没人救她也就罢了,怎么居然还要审她?他们难不成还要在自己身上用刑?

想到传闻中的棍棒皮鞭,铁烙针刺,她只觉得全身冰凉,就连这间她心心念念要离开的牢房,仿佛都变得温暖起亲切了许多。

她情不自禁地缩到了壁角,眼见着狱卒开门走了进来,更是尖叫不已:“你们凭什么审我,我不去,我不去!你们不能这么待我!我要见陛下!我要见舅父!”

在狭小的牢室里,这声音自是刺耳无比,狱卒们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上前一边一个架住了宇文娥英的胳膊,毫不费力地将她拖了出去。

监牢往外便是一道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陈设着一排刑具,从木棍长鞭到拶指铁签都有,上头还留着暗红的血迹。宇文娥英的脑子里原是乱成了一团,待瞧见这血迹,更是脚下一软恨不能昏死过去,奈何架着她的狱卒高大健壮,无论她怎么挣扎,还是一路将她架出了长廊。

不知又走了多久,宇文娥英的眼前突然变得亮堂了起来,架在腋下的两道大力也猛地撤了回去,她“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屋门在她背后“砰”地关上,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宇文娥英伏在地上啰嗦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意料中的可怕声音,这才觉出了一丝异样:这间屋子并不阴森恐怖,反而格外明亮温暖,仿佛还有一丝丝熏香的气息……

安静之中,一声低低的叹息终于在屋里悠然响起。

宇文娥英猛地抬起头来。

这屋里没有高案,没有刑具,只有一张小小的书案,而坐在书案后的人,赫然是宇文述。他穿着一身官袍,整个人看着格外威严,但脸上的神情却几乎算得上是和蔼。

对上宇文娥英惊愕的目光,他满是感慨地摇了摇头:“英娘,看来这几日你还真是受了不少的苦。是老夫来晚了,大理寺的人怎能如此待你?他们莫不知道你跟那些李家人是不同的么?”

宇文娥英愣愣地看着宇文述,宇文述的话明明说得极为明白,她却在脑子里反复过了几遍才慢慢地回味过来,他的意思是……下一刻,她已不由自主地扑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宇文述的袖子,嘶声道:“叔父救我!我不是李家人,我不要再呆在这里了,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她已有半个多月不曾梳洗,身上的酸臭可想而知,纵然以宇文述的定力,也不由得往后一缩,屏住了呼吸。

宇文娥英顿时将他的衣袖抓得更紧了,若不是隔着案几,简直能挂到他的手上,恳求声也愈发歇斯底里:“叔父,叔父你不能不管我!求你救我出去,你让我做什么都好,我再也不要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宇文述一阵反胃,恨不得将她甩出门去,面上却还是露出了和蔼的微笑:“英娘莫要如此,老夫今日来这边看你,也是受陛下所托。你是长公主唯一的骨血,陛下自然也不愿让你受苦,只是如今大案未结,你到底是李家主母,若单单将你放出去,岂不会招人非议?陛下也是无可奈何。不过英娘放心,老夫会让人给你换间干净些的屋子,你再忍耐忍耐,待到案子了结,自然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宇文娥英听到“陛下”二字眼睛便是一亮,再听到后头几句,又有些茫然了:“那案子何时才能了结?”

宇文述沉默片刻,摇头道:“这却难说,快则十天半月,慢的话两三个月也是有的。”

还要这么久?宇文娥英几乎又要尖叫起来,看到宇文述的脸色,还是好歹忍耐住了,只能拼命摇头道:“我不要再呆在这里,我要回家!我……”她心里突然一动,忙不迭道:“叔父,求你告诉陛下,我这就跟李敏和离,跟他义绝!我不是李家人,我是宇文家的人,我是陛下的外甥!”

宇文述苦笑道:“英娘的话自然在理,只是如今再义绝,却是来不及了。英娘,不是老夫要教训于你,当初老夫已是冒险告诉了你这危险所在,你那时若能下决心和离义绝,又何至于有今日之灾?如今再说,却是太晚,莫说此时不好再出去,便是出去之后……”他看了看宇文娥英,叹息着打住了话头。

宇文娥英心知不对,忙追问道:“出去后又如何?”

宇文述面露不忍,却还是委婉安慰道:“你放心,虽说李家之事已成定局,但你到底是陛下的外甥,陛下不会让你跟他家女眷一道流放到苦寒之地,我听陛下的意思,应该会在洛阳之外给你找家尼庵,你就安心住下,好好为长公主祈福吧。”

宇文娥英慢慢地睁大了眼睛:也就是说,自己不但不能立刻出去,而且就算出去了,也不能再回家,她只能在尼庵里青灯古佛,了此一生?这怎么行?这比呆在牢狱之中,比死又强得了多少……想到那漫长如苦行的日子,她不由得死死地攥住了宇文述的胳膊,声音也再次尖锐起来:“叔父!我不要去尼庵,叔父,求你救救我,我不要做李家人,我不要被他们连累!”

她越说越是悲痛恐惧,涕泪齐流之下,原本就满是污垢的面孔更是狼藉无比。

宇文述的眼里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面上却是更沉重了几分,沉默片刻方道:“也罢,你若真有这决心,倒也不是不能做到。”

宇文娥英毫不犹豫道:“我做,我什么都愿意做!”

宇文述看着她的眼睛,放轻了声音:“那你就得立功,你得大义灭亲,你得上表揭发他们意图弑君谋逆的阴谋,只有如此,你才能不受他们连累,彻底跟此事划清干系,继续做你的公主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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