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蓝死在了他面前。
再一次。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妹妹。
他的大脑都停住了转动。
他不明白湖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他也再一次失去了她。
他的心脏沉甸甸的, 像是挂着一把秤砣,要将他整个人都拉进无尽的深渊里。
直到他再次听到了万祺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说:“你、你受伤了……”
路显扬回过神来。
他的脖子上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低下头去, 被湖蓝抓挠过的脖子上, 出现了两道深深的划痕。
但他的神情却依然很平静。
“我好像被感染了。”他说。
万祺的眼眶红了。
“不会的, 你可以的,我们一起出去。”她打了个哭嗝, 抽抽噎噎地说, “不、不是说了, 杀了这只老僵尸就能通关吗?”
于是他们耐心地站在原地。
但是等待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听到通关的声音。
万祺:“?”
路显扬:“?”
万祺打了个寒噤,十分怀疑地说:“怎么回事?难道这里还有僵尸?!”
她环顾四周。
戏院不知何时停止了那一阵地动山摇的崩塌。
他们身在安静的废墟中。
接着她看到——台上的一对狗男女依然紧紧地抱在一起。
四目相对, 低语呢喃。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但那画面无比缱绻。
万祺:气死了。
她脸上还挂着愤怒的泪水,十分生气地说:“什么意思, 难道等他们抱完才能通关?”
路显扬:“……那我应该撑不住了。”
他脖子上的伤口明显在恶化。
不过几分钟时间, 两道血痕迅速扩大开来。他脖子上青紫一片, 看起来极为狰狞。
万祺气势汹汹地说:“我现在就去把这对狗男女拉开!”
她转过头去,作势要上台。
她震惊了。
她石化了。
戏台之上,拿玫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桃木剑。
穿着黄色道袍的年轻女人,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剑。她脸上的神情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认真。
仿佛有一束金光照亮了她的脸。
她像个真正的天师。
——那把剑直直地穿透了Valis的胸膛。
空气在这一瞬间都静止了。
接着是一声惊雷炸开般的咆哮——
戏院又开始摇晃了。
这一次是更猛烈的山摇地动。
“砰!”
“啪——”
青瓦碎片像炸开的火星一样掉落下来,伴随着房梁的崩塌,这是世界末日般的情景。
万祺一边扶着受伤的路显扬抱头鼠窜,一边依然忍不住抬头去看戏台上的情形。
Valis的胸口绽开了一朵血红的花。
他像一只裹着绸缎的蝴蝶,软软地跌落下去,倒在了拿玫的怀里。
万祺:“???她、她怎么把Valis给捅死了?!”
她震惊得说话都开始哆嗦了。
“——这、这不会被游戏倒扣分吧?”
路显扬被她紧紧地抓着,又在用力地咳嗽。
被湖蓝抓过的伤口有种打了麻药的迟钝感,但碎了的青瓦碎片溅到他的脸上,又令他在刺痛中清醒。
就在此时,他们都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恭喜通关。」
「请玩家做好准备。」
「游戏世界将在十分钟后结束。」
万祺幽幽地说:“……系统延迟了吗。”
“不。”路显扬说。
他依然凝视着高高的戏台。
戏台上的两人半跪在地上,以一种更为亲密的姿势拥抱了一起。
濒死的Valis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温柔地擦拭着拿玫的脸。
那的确是非常美的画面。
路显扬突然明白了什么。
“问题是戏院。”他说,“是戏院的怨气源源不断地制造出僵尸。毁掉戏院才能通关。”
“而Valis是戏班子的台柱。他是这个戏台上的灵魂。
“只有杀了他,戏院才会崩塌。这出戏才不会继续唱下去。”
万祺震惊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Valis在这个游戏里居然扮演的是这样一个悲惨的角色。
但接着她又很生气地说:“这破游戏有毒吧?!谁会想到啊?僵尸都杀不过来,怎么可能去杀一个根本没有变成僵尸的人?!”
路显扬:“这正是这个游戏的狡猾之处。Valis永远不会变成僵尸,他也不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但只有杀了他,才能结束这一切。”
万祺:“呸!呸呸呸!!”
路显扬却抬起了头。
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的拿玫。
她在哭。
她的眼睛里没有神采,像个失魂落魄的洋娃娃。
透明的液体不断地从她的眼眶中滑落。鲜血和眼泪混合成难以形容的色彩,在这张美丽的脸上晕染开来。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眼泪。
就像从来没有人见过Valis的笑容。
“也许你应该问拿玫。”他说,“她为什么会想到要杀死Valis?”
万祺悻悻地说:“才没有人能get到她的脑回路。”
“所以……你不觉得吗?”路显扬继续说道,“她才是为这个游戏而生的。”
但他说完这句话,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万祺呆呆地望着他的伤口。
“你的伤口……恶化了。”她说。
路显扬低下头。
被划破的血痕变成了狰狞的、腐烂的伤口。
隔着一层薄薄的血痂,他似乎能感受到那下面翻涌的血肉。他既痛又痒,全部的感官都凝聚在那一处破碎的皮肤上。
他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我被感染了。也许出不去了。”
万祺;“不、不会的……都听到游戏提示了,你、你一定会通关的对不对?”她语无伦次地说。
路显扬:“没关系。也许留在这里,我还能再次看到湖蓝。”
他的语气有种难以形容的温和,这让万祺说不出话来。
她用力地睁大了眼睛,但还是止不住眼泪滑落到脸颊上。
而在同一时间,在台上的Valis也终于彻底断了气。
他的血染红了拿玫的脸。
她跪倒在戏台上,仿佛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画皮。
*
拿玫睁开了眼睛。
她再次回到了现实。
她犹如一个实验体,躺在透明的水晶棺里,身体的每个关节都连接着粗大的、黑色的电缆线。
水晶棺之外,她身处在地下室里,四面墙都被涂成了超现实的银白色。万祺躺在她的身边。
拿玫无比确信,在进入游戏时,自己见到的游戏舱并不是这样。
透过又一层透明的天花板,她能看到头顶的情形。上面是一个繁忙的实验室,无数穿白大褂的人在走来走去,对着巨大的电子屏研究着什么。
她又看到了颂蓝的脸。
反光的眼镜片下,那双狭长而端丽的双眼,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她们醒了。”
他的口型如是说。
游戏舱在瞬间变为实体,阻隔了她的视线。紧贴着她身体的电缆线都飞快地收回舱内。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她仿佛在坐升降机,感受着游戏舱平缓上升,回到地面。
舱门打开了。
对面是另一个游戏舱,里面站着万祺。她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脸都哭得皱了起来,看起来很惨。
拿玫开始思考万祺为什么也哭了。
——难道是被她和Valis的父女情感动了吗?
一张纸巾却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诧异地抬起头,撞上了一双无比关切的眼。
拿玫这时才意识到,她的脸上还残留些某种湿湿的、很不舒服的感觉。那是泪痕。
原来她也哭了。
“你还好吗?”颂蓝轻言细语地说。他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里。
拿玫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万祺抢白过去:
“很不好!”她大声说,“游戏里好像发生了很、很糟糕的事情。”
万祺边说边自动自觉地将颂蓝手中的纸巾接了过去。
“奇怪,我为什么哭了?”她边擦眼泪边自言自语道。
颂蓝笑了笑,很耐心地接过她的话头:“是啊,你怎么哭了?是游戏里发生了什么吗?”
万祺正在擦眼泪的手却是一顿,她抬起头来,瞳孔涣散:“我、我好像忘了。”
拿玫:糟糕,是考验演技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