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慢地爬了起来。
更多死去的病人正在从太平间的冰柜里爬了出来。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和僵直的脚步声共同响起来。这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但他们并没有再攻击玩家。
甚至于,这群“人”根本像是根本没有看到玩家一样。他们如游魂一般行走着,直到突然停下来,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Maxi:“他们在做什么?”
她四处张望,却并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面孔。
直到她发现了一个裹在病号服里的纤细的背影。
对方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美丽而惨败的脸。
那是她自己。
Maxi:“!!!”
她大脑一片空白。
但某种奇怪的直观却涌上心头来,令她拨开了其他人……
径直冲了过去。
她抓住了对方瘦弱的手臂,手掌下的身体僵硬得如同冰块。
对方低着头。
枯槁的垂发遮住了她的脸。
她却对着Maxi缓缓地抬起头来。
Maxi看到一双不断蠕动的唇。唇瓣以难以形容的速度在移动着,仿佛昆虫的细小飞翅。
与此同时,某个声音在她头顶响了起来。
“今天,我们来做最后一个病房游戏。”
“这个游戏……”
两个声音重合在一起。
广播里沙沙的机械男声。
和模糊尖利的女声。
对方完全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窒息青紫的脸。五官因为痛苦而变形,死状极其恐怖。
但那是她自己。
那是她的尸体。
*
拿玫:“咦?这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太平间里还有广播的吗?”
“……”
头顶的声音卡住了。
拿玫又问病人们:“你们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吗?”
他们都齐刷刷地摇了摇头。
拿玫:“这个医院真奇怪。”
“……”
广播里发出了沙沙的、无意义的声响。类似于漏电的声音。
Maxi从恍惚里清醒过来。
但她面前的人却已经消失了。
她左顾右盼,却再也没有看到自己。
她的心脏如遭雷击。
她依然能感受到那种绝望的恐惧感。
头顶的广播发出了沙沙的混乱声音。
病人们都蹲在地上,捂着耳朵,一脸痛苦,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
只有几个玩家还站着。
Maxi和他们交换了一个焦虑的眼神——她想告诉他们,她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但话到嘴边,她又犹豫了。
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呢?
他们从来不是同伴,只是过路人而已。
她应该自己留下这条线索。
头顶的机械男声又响了起来。那声音里隐约有一丝咬牙切齿:“我可以继续了吗?”
拿玫:“不可以。闭麦吧。”
对方:“?”
他发出了模糊而古怪的笑声,接着才说:“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
拿玫:“啊,被看穿了。”
那个声音说:“今天的游戏是「等待戈多」。这个游戏……”
拿玫打断了他:“贝克特,很有眼光。”
对方十分生硬地说道:“……谢谢你。”
拿玫:“不客气。”
Maxi:“?”这什么鬼对话。
“咚!!”
广播那边却传出了一声恐怖的、剧烈的爆响。
病人们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机械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这一次,这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这个游戏的内容是……”
“站在原地,不要离开。”
“站在原地,不要离开。”
广播再次重复道。
拿玫欣慰地说:“你看这个广播说得多清楚啊。不像狗游戏的目标,每次都含含糊糊。”
Maxi:“……”竟然有点道理。
一片死寂里,他们听到了……
水的声音。
大量蒸汽涌过管道的声音。
空气闸门被打开的“噗嗤”声。
有什么东西……
从空气里喷涌了出来。
病房陷入一片雾一般的黑暗。
只有无数游魂还站在原地。
拿玫:“!!!”
她突然像上了发条一样,飞快地冲了过去,一脚踢开了门。
拿玫女士踢门的效率还是一流。
但门外却不是走廊。
而是——无尽的黑暗。光滑,平整,什么都没有。
如同漩涡一般的黑暗。
Maxi只觉得毛骨悚然:“这是什么?”
拿玫:“我见过。”
Maxi:“什么?”
拿玫:“在上一个游戏里,我们被困在一个房子里,外面就是这样。”
Maxi的目光依然显得很困惑。
于是Valis随手抓了一个病人过来,将他推了出去。
拿玫:“……需要这么暴力吗。”
但那僵直的尸体在一瞬间被黑暗所吸收。
吞噬。
分解。
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回音,或是叫喊。
Maxi懂了。她脸色惨白地说:“……这是游戏的「边界」。我们被困死在这里了。”
拿玫:“BINGO。”
“又被困死了。”她幽幽发问,“为什么这个游戏总是想跟我玩禁室培X?”
Maxi:“?”
拿玫转头又打破了窗外的玻璃。
“砰——”
玻璃飞溅。
靠窗站着的病人被扎得像个筛子。
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光泄露进来。
窗外亦是同样的黑暗。
拿玫:“我们要出去。现在立刻马上。”
她环顾四周。
病人看起来很痛苦。他们抱着头,发出了痛苦的呼声。
但在他们身后,更多的「人」还在从冰柜里爬出来。
他们如同一支源源不断的军队,渐渐挤满了这个狭小的太平间。
Maxi并不明白拿玫为何会这么焦虑。
好像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时间了。
但她突然间福至心灵:“冰柜呢?躲在冰柜里怎么样?”
她飞快地伸出那只受伤的手。
再一次拉开了某个空荡荡的铁门。
又直觉地探出手去——
拿玫:“小心!!!”
但已经迟了。
Maxi的半只手已经伸了进去。
她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但她又分明察觉到了什么——从拿玫的那一句叫喊里。
Maxi抬起手,一层层地拆开了那块包裹着手腕的、血淋淋的破布。
布条像蛇一样掉落在地上。
下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的手消失了。
手腕以下的部分……
全部都没有了。
*
“——你听到了吗?这是他们的「最后一个病房游戏」。”拿玫说。
“不是玩家,不是病人,而是这整个医院。”
“也就是说,在这个游戏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在他们身边,病人像是再死了一次。
他们神态各异,但大多很恐怖。有人呼吸急促,有人浑身抽搐。
有人的嘴边已经吐出白沫。
而Maxi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却意外显得很平静。
“那么你觉得这个游戏是什么呢?”她说。
但其实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也明白了拿玫突然的急迫是因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看到过自己的尸体。
拿玫:“在这个医院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复仇,或许也无人来反抗过。”
“不是护士,也不是任何人的鬼魂在作祟。而是……”
“这个医院自己终结了一切。”
“一定是有某种原因,促使这背后的人关掉了这家医院。”
“但在此之前,他们绝不能暴露自己。他们需要毁尸灭迹。”
“因此,他们将所有的病人都汇集在了一起……”
“和他们做最后一个病房游戏。”
“病人们乖乖地站在太平间里,以为自己还在做游戏。”
“但是毒气却渐渐充满了这个房间。”
“他们在等待中死亡。”
Maxi:“难怪「病房活动」在这个游戏里是如此重要。”
“因为它……才是一切的终点。”
“最后一个病房活动,杀死了医院里的所有人。”
黑暗之中,他们身边站在无数个死人。
他们共同等待着那一刻的降临。
突然之间……
有声音了。
就像一部默片突然拥有了声音一般,这个太平间也活了过来。
他们听到了焦虑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