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那场谋杀后,参加了葬礼,却因为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面对学姐的父母而没有上门,等鼓起勇气,发现他们已经搬家,直到如今才终于找到了现在的住址。
这是个漏洞百出的谎言,比如搬家后仍能向同校的圣双叶打听住处,但就像千里想的那样,闻言便沉在自己思绪的堀口郁惠并没有意识到这些。
“这位是……?”她看向千里身后的笑面青江。
“……呃,”尽管身份已经错位,要在曾经的父母面前这样承认还是让她有些紧张,“我的……男朋友。”
“原来如此。”
堀口郁惠微笑着道:“二位很般配呢。”
尽管知道这不过是句客套话,千里仍不由呼吸一窒。
“请进吧,”堀口郁惠没有发觉她的动摇,她的神情看上去是那种抑制不住的哀伤,“这样让客人等在门外实在很失礼。”
“那孩子……能有朋友真是太好了。”
经过玄关时,还在暗自四下打量走廊陈设的千里听见母亲蓦然开口说的话,怔住。
“也许是因为我们以前对她的要求太高,”堀口郁惠轻声道,“再加上都没有时间多陪陪她,千里她……早熟太多,虽然看上去跟谁的关系都很好,但一直到国二重新分班遇到双叶,那之前都没有什么能交心的朋友。”
原来他们知道。
明明知道,千里想,为什么还——
但她不能问,以她现在的身份,主动问是去揭伤疤。
然而,这像一种奇异的母女连心,在她开口前,堀口郁惠继续说了下去。
“那时候,总是想着以后还有时间。”
很难形容那声音中夹杂了多少晦涩,“一心经营事业,觉得以后如果有更多钱和地位,她的人生也能顺利很多。以前的遗憾到时也都有的是时间来弥补,但是……”
人事无常。
“隆一,”她看向正坐在客厅的丈夫,“有客人。”
面对面坐在沙发上时,千里又想起了三年前沉默地坐在医院走廊里的那对夫妇。
这不是……完全没有走出来吗。
男人瘦了不少,头发也白了大半,不是工作日便没有了打理自己的必要,下巴上的青黑胡茬看着有些扎眼。
“这个,是千里前辈在那件事前不久寄的信。”
她从包中取出信件,“我没有留当时的信封,这是新的。”
实际上是她没法伪造当时的邮局印章。
千里感觉得到堀口郁惠从她手中接过信封时,指尖带着的颤抖。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在看到信纸上那熟悉的字迹的同时用手捂住了嘴。再往下看到几句时,她的母亲看上去是想说些什么的,可话语一出口已是不成调的呜咽,最后只匆匆留了句“抱歉”,一手抓着信上了楼。
楼上隐隐约约地传来压抑着的哭声。
“抱歉,”寡言的男人开口道,“……内子情绪有些不稳定。”
“伯母……”
心情同样复杂难言的千里还不怎么适应这个称呼,“伯母她……还是这样吗?”
三年的时间果然太短了。
“前阵子好些了,但是……”
堀口隆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这么说。
他还是说了:“你和她很像,不止是名字。”
他口中的“她”当然是堀口千里。
千里张了张口,她再一次地冒出了无论如何也想戳破真相的冲动。
不是像,她就是堀口千里。
可就和之前一样,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止着不让她将这句话说出口——人死不能复生,她不是堀口千里,坐在这里的是宫城千纱。跟本就不存在于世人常识中的付丧神不同,普通人不该得知这样的事实。
她被这样形式的约束而束缚着。
“是……这样。”
最后她也只能垂下眼,有些艰难地说。手上一热,笑面青江无声地握住了她的手。
“以前我和学姐也都这么觉得。”
堀口隆一点点头,环视了一眼四周。
“你应该也知道,我们搬过两次家,”他叹息一声,“这里是将近半年前才建好的,所以一个月前才搬进来。”
“其实跟一户建相比,我跟她妈妈更偏向公寓。”
堀口隆一低声道。
“那里离我们俩的公司更近,但小女从小很喜欢这样独门独院的样式。不过,她也认为如果我们抽不出时间回来,这样几层楼都空着反而更让人不舒服,所以就说先放放……一直拖到了现在。”
房子有了,陪伴家人的时间也有了,可期望这个结果的人已经不在了。
“珍惜眼前人。”
视线划过笑面青江安抚性地盖在她手上的手,堀口隆一不知想到什么,语气五味陈杂。
“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千里一时语塞,笑面青江愣了愣,轻声应了句“是”。
“叮咚”的门铃声响起,堀口隆一迟疑了下,从沙发上起身,“好像还有客人来,我去开门。”
“没关系。”千里连忙也站起来,“既然有其他客人,我们就先告辞了。”
她没法再留了。
鼻尖一直在发酸,只怕再多待一分钟都可能会忍不住。
他们跟着堀口隆一一起走到了门前,外界的光线晃进来的同时,千里也看清了站在门外的是谁。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一直也想见一面、但此时见到无异于可能会戳破她谎言的人。
——圣双叶。
*
“那位,是主人以前的那个朋友?”
站在电线杆下,笑面青江指着不远处正和堀口隆一交谈的圣双叶悄声问,见千里点点头,又若有所思道:“变化很大呢。”
是挺大。
跟高中时代相比,双叶变得高挑不少,一头及肩短发也留长了,但最明显的还是气质。
“能稍微感觉出来一点吧。”
千里抬眼,“领导者的那种感觉。”
“虽然看着还是像普通学生,”她以那边两人都听不见的音量说道,“其实已经成了这里某个地下组织的首领呢。”
重新回来后,她才知道了当初神明所说的这座城市掩盖在表面下的真相。
私下统治着这里的两大组织——双叶那从未露面的父亲是其中一个的领导人,土蜘蛛便是他敌对组织在人体实验中牺牲者的产物。她死后的那一年,双叶的父亲去世,双叶被迫成为继承人,两组织的争斗最终以双叶那一方的胜出告终。
有双叶在,她至少不用担心父母的安全。
但现在这个相遇的时间就很微妙了。
双叶对莫名出现在这里的两人显然也有所迟疑,拉了堀口隆一去打听情况。而关于双叶,千里也听堀口隆一简单说了几句,据说是约好了定期会来看看,今天正好是约定的期限,她突然的来访太令人惊讶才一时没想起来。
“抱歉,久等了。”
片刻后,她昔日的友人笑着走过来。
“我听叔叔介绍过了,”双叶说,“难得来一趟,我送你们去车站吧。”
“听说,宫城小姐以前也是御水的学生?”
果不出千里所料,走出数米之后,双叶第一句话便问起了这个。
“是的,比圣前辈低一届。”
圣双叶对此只是点了点头。
“宫城小姐,”她意有所指道,“和这位……青江先生?给人的感觉不太一般呢。”
千里眼神微动,正要开口,边听她又说道。
“不过,”双叶一笑,“话先说在前面,我没有怀疑你们的意思。”
……诶?
“虽然这话说着有点天真,但……有种感觉,告诉我应该相信你。”
双叶看向千里。
“只要你给阿姨的那封信是真的。”
“嗯,”千里垂下眼,“当然是真的。”
“那就够了。”
双叶轻轻地叹了口气。
“宫城小姐给人的感觉很熟悉,”她的眼中带了点怀念,“如果我都这么觉得,叔叔阿姨那边只会更深。”
“这也是我在想的问题。”
千里在双叶有些疑惑的眼神中开口。
“我这样出现,会引起他们不好的回忆吗?”
“宫城小姐是说,‘如果千里还活着,应该也是这个样子’——这样的想法吗?”双叶微微一笑,“这是当然的。”
“——但我不觉得这是坏事。”
她侧过头,余光扫向堀口家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