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大师，”崔歆上前一步，“玄虚法师托我前来带你离开, 不知道大师是否愿意离开呢？”
慧心盯着鞋尖，闷声不语。
季凌霄突然觉察到不对劲儿的地方, 她伸手抚上他的额头，他小幅度地摇晃了一下，最终没有躲开。
“额头这么烫, 昨日没有人来为你擦干头发？”
慧心突然抬头，红着眼眶瞪了她一眼，活像她是个负心人。
崔歆无奈摇头道：“恐怕他不习惯被除你之外的人碰触吧？”
季凌霄盯着他，心底忍不住一软。
她扶着慧心上床，温声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慧心无力地闭上眼，纵使他修为高深，可被她扶着，他却无法动弹，也不想动弹。
“我大概知道慧心大师的选择了，看来，玄虚法师所说的你与他师徒的缘分也要尽了。”
慧心的眼皮反射一抖，却最终没有睁开。
季凌霄吩咐下人准备沐浴热水和新衣，转头对崔歆道：“非要如此选择吗？慧心他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吧？”
崔歆浅浅一笑，低声道：“想必你比我更加了解他，若是他真的想走，无论什么也是拦不住他的，正如，若是他想留，即便功德三千，佛祖显灵，恐怕他也不会走了。”
季凌霄不得不说崔歆所言确实如此。
季凌霄垂下眼。
崔歆忍不住笑道：“你也不自责，他也不一定是痛苦，大概世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够待在自己的心上人身边了，为此有人披荆斩棘，有人跋山涉水，有人亡了国，有人失了魂。”
季凌霄突然抬头，死死地盯着他，轻声问：“那你呢？”
崔歆突然缄默了，有些时候说别人容易，认清自己难。
热水送来后，季凌霄吩咐小厮为慧心沐浴更衣，折腾完后，又将曹问请来看病。
“大师体格康健，即便是伤风也比常人好的快一些，我开一副药，定然药到病除。”曹问开完药后，就拍拍屁股离开。
季凌霄命人照顾好慧心，刚准备送崔歆出门，原本陷入昏迷状态的慧心却一把握住了她的衣袖。
季凌霄挣了挣却没有挣开，
“莫非真要我断袖不成？”
“可见慧心大师心结已深，你也不用送我……”崔歆虽然嘴上说的大气，却一直磨磨蹭蹭不肯走。
季凌霄心下了然，笑道：“你别忙着走，我有一事要问你。”
崔歆立即找了一处地方坐下，一副等待她开口的姿态。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崔歆的目光自她的眉眼间移开，伸手拂了一下碎发，低声道：“自然是好好当我的世家典范，崔家玉树了。”
季凌霄想到了上辈子那个行尸走肉的崔歆，她微微蹙眉。
“你那是什么神情？”崔歆敏感道。
“若是我想要在登上那个位置，玉郎能否助我？”
崔歆撇开眼，他盯着桌角，轻声道：“不是有那么多人助你了？放眼整个天下谁还有你驾轻就熟？”
“可是，我需要玉郎……”
崔歆猛地扭过头，瞪大眼睛。
季凌霄偷笑，慢慢吐出后面几个字：“……你的帮助。”
崔歆用手背蹭了一下脸颊，颇有些尴尬。
“我知道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个性，难道女子为帝真的很容易吗？你不肯帮帮我吗？”
他还能怎么办，一次又一次，一生又一生，全都耗在了她的身上。
崔歆猛地点头，低声道：“好，我帮。”
季凌霄露出了然的笑容，床上的慧心不舒服地哼了一声，她立即探出两指，揉着他的额头，他眉头渐舒，渐渐陷入深眠中。
季凌霄巧妙地将自己的衣角从慧心的手中抽出，与崔歆一同出门，两人刚跨出门槛，还没有多说几句话，崔歆便如有所感地顿住了。
“怎么了？”
崔歆骤然回眸，正与回廊尽头的楚夫人四目相对。
“阿狸，你在那站着怎么不出声？”季凌霄问。
崔歆露出一个如皓然明月般礼貌而不失矜持的笑容。
楚夫人敛衣垂眸，也是一副孤高礼貌的模样。
“久闻秀江~青竹楚夫人的贤名。”
“崔家玉树的美名我也是早有耳闻。”
“没想到会在此见到楚先生。”崔歆快趋几步，朝楚夫人行礼，楚夫人以规规矩矩的行礼。
两人虽然礼貌来，礼貌去，说话、言行皆无不妥当的地方，季凌霄却总觉得怪怪的。
崔歆上上下下扫了楚夫人几眼，突然问道：“楚先生现在是屈于人下，当了殿下入幕之宾？”
楚夫人冷冷淡淡地觑了他一眼，道：“那崔先生现在是艳帜高树，等待着贵客临门？”
这两人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的，真让季凌霄扶额叹息。
“阿狸有事吗？”
楚夫人笑了一下，道：“殿下很想见一见崔先生。”
崔歆一拱手，道：“哎呀，楚先生你的胸襟度量真是不同于常人，竟然为殿下作说客。”
楚夫人侧了侧身子，避开了他这一礼，冷淡道：“不敢，不敢，我只为一位殿下作说客。”
他琥珀色的眼眸宛若一碗蜜酒，洒落在季凌霄的身上。
崔歆愣了一下，也随之望向季凌霄，心中掂量着“殿下”这二字。
“阿奴！”李明珏一身红衣，衣袂逶迤而至。
季凌霄抬眼一看，眼前便是一亮。
楚夫人见李明珏来，却退后两步与崔歆站在一处，转眼间两人便完成了立场转换，当真是没有永远的敌人。
李明珏笑容艳丽，他的眼中只有季凌霄一人的身影，他低声道：“你也不等我用早膳，可是嫌我起的太晚了？”
炫耀！绝对是炫耀！
楚夫人与崔歆的脸色有了变化。
季凌霄的视线划过三人，一步步后退。
三人皆不明所以，看向她。
季凌霄胸口急速起伏，满腔的春~情简直要泛滥了，但见这三位绝世美男子站在一处，崔歆着白衣，楚夫人穿青袍，李明珏裹红裳，当真是白衣温润如玉，青袍挺拔如竹，红裳艳丽如牡丹，一样美色却演绎出不同的风情。
季凌霄抚掌笑道：“不如我们来说些正经事好了。”
李明珏目露了然，道：“阿奴又要使坏了。”
楚夫人和崔歆立刻同时盯着李明珏，似乎只要他说出一点对季凌霄不好的话，他们就要立刻落井下石。
谁知，李明珏话锋一转，直接道：“……是个好主意，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明明是情敌，却要按捺着撕碎对方的欲~望，坐下来仔细详谈，好在三人皆有共同的目的，只要这个目的还在，三人便没到撕破脸的地步，更何况，有季凌霄坐在席中，即便三人在心中已将对方大杀三百回合，脸上依旧挂着笑，一个比一个温和可亲，一口一个“先生”。
季凌霄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她早就说这世上全然没有什么“齐人之福”，有人的地方就必然有一较长短的地方，有人的地方自然也就有利益冲突，什么后宫粉黛和平共处，大多是人们一厢情愿的幻想，前车之鉴可是有很多啊。
待商谈结束三人明里暗里给对方捅的刀子不知凡几。
然而，翌日，一张突如其来的圣旨，将全盘计划全都打破。
传旨太监走后，季凌霄拎着那张圣旨看来看去，她虽然知道李琼弄不好会搞个大事情，竟没有想到他居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直接下了圣旨，说她既有救驾之恩，又是先皇的子嗣，特将她封为雍王，雍王的封地是京畿周边，可以说是仅次于储君的地位。
“陛下这样说，真不知王家该作何反应？”季凌霄躺在李明珏的腿上，任由他将剥好的荔枝送进她的嘴里。
李明珏捡起一个荔枝，仔细剥皮，笑道：“还能怎么办？就当做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了，谁让陛下非要说你不是他们家亲生的呢？”
“不过，这也是有好处的，最起码，你要做些大事，王家是支持你的，有了崔家和王家的支持，世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世家这关过了，其他的还会是问题吗？”
季凌霄将圣旨扔到一旁，仰视他，笑道：“你说得对。”
晶莹的荔枝肉在他的指尖儿像是美好的艺术品，他咬住那枚剥好的荔枝慢慢俯下身，季凌霄轻轻咬了一小口，舌头在他的唇上舔了舔，笑嘻嘻道：“好甜啊，好美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