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臣妾有个疑问。令尊高大人是庶出,当年分家的时候据说也没分到什么家产,连宅子都买在京郊。如今却是门户显赫,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都置办了皇城根儿下的上好宅院不说,听说连会客厅的门槛都是珍贵的绿檀所制。妾身倒不明白了,难道仅凭高大人一人的俸禄,就能让贵府改换天地?”
见贵妃看着她不语,吴侧福晋笑容愈加甜美:“贵娘娘,大爷回来说起此事,倒也理解呢: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何况高大人在江南一手遮天十数年,守着个江南三省的大金矿,必是赚的盆满钵满。”
“如今高大学士被调出了户部,自然是皇上的圣意。娘娘可得为家里考量才是。”
“傅恒大人是富察氏的人,自不会替高大人隐瞒,大爷却有心孝敬母妃,帮一把高大人,端的只看贵妃娘娘愿不愿意了。”
高静姝想着,娴妃的词儿真是好用,她用一个哦送走了高欣,现在又用一个“呵”送走了吴侧福晋。
吴侧福晋一脸‘真是不知好歹’的愤懑离去。
“不知所谓。”又见自家娘娘面色沉郁,木槿忙开口道:“娘娘不必担心,大人一心为国,日月可鉴,不管谁去查都无妨的。大阿哥居然以朝堂之事要挟娘娘,实在是太过了。”
也不知是大阿哥本人蠢出了昏招,还是吴侧福晋听说大阿哥去户部后,自己琢磨出的馊主意,居然跑过来威胁贵妃。
威胁也要私下里好不好,柯姑姑一个大活人还在这里戳着呢,眼睛里怎么还没人呢?
只怕过一会儿皇上那里就会收到消息。
吴侧福晋这是亲手在给大阿哥在挖大坑啊,不管户部的账目到底有没有问题,大阿哥初入朝堂,不说想着用心做事为父分忧,反而走起歪门邪道来,借此权柄想要威胁后宫嫔妃甚至当朝吏部尚书,肯定会戳到皇上的肺管子。
果然柯姑姑福了福身,拧身就往外面走去。
木槿见她出门,这才能说句更私己的话:“娘娘放心,老爷不是那等人,在江南富庶之地经营十数年,若是攒不出偌大家业来才是怪了。老爷回了京城后,又做了近一年的户部尚书,去岁过年已经封过一次账目,那时候十一月娘娘可是还得罪了皇上,皇上都未曾寻出户部的错漏,定是无碍的。”
言下之意:你就算不相信你爹的人品,也得相信他的本事。
高静姝不怎么担心高斌:若是连平账都做不到,高斌怎么能混到今天?况且雍正爷眼里那么揉不得沙子的人,高斌都平安过来了,不至于翻车在当今皇上这里。
她脸色不好,为的是另外一件事。
方才吴侧福晋威胁她,她心里很是烦躁,努力在回想,大阿哥夫妻俩这也太烦了,到底什么时候大阿哥永璜才能彻底倒台呢。在她的印象里,之所以从未想过收养大阿哥,也是心里记得大阿哥似乎没什么好下场。
今日她细细回想起来,终于想起大阿哥真正被皇上责骂,彻底失去了继承可能的事件:是皇后的丧仪上,大阿哥不够悲痛,皇上痛斥他对嫡母不孝,有夺嫡的心思。
皇后的丧仪。
一想这几个字,高静姝就止不住的胸闷沉郁起来。
她不由想起,第一日请安的时候,她还能感兴趣的打量娴妃,觉得“哇,这可是继后,自己如果能活下来,过不了多久,这位就是未来的顶头上司,要提前多了解一下。”
那时候,她对富察皇后会在几年内薨逝,还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顶多是惋惜多好的皇后啊,命却短,生下的孩子也都很可怜,不是早夭就是和亲。
只是那时候她更担心的还是自己:毕竟在历史上,自己这个慧贤皇贵妃,比孝贤皇后还早死三年呢!
据说孝贤皇后的谥号都是由慧贤皇贵妃的谥号来的。(注1)
慧贤皇贵妃高氏过世后,富察皇后亲自去跟皇上说,本朝皇后上谥皆用孝字,而女性的四德只有贤字能具表。希望将来能得到贤字为谥,自己必当终生以此自勉,皇上允准。
那时候高静姝还下定决心:绝不变成乾隆朝第一个皇贵妃的谥号,不给皇后做出参考文案。
可现在,她的决定里就又多了一重:不光她不要变成谥号,皇后最好也不要!
便是得了心心念念的贤字又如何!那是谥号,古人觉得死后如生,可没人比高静姝更明白,死就是死,是冰冷的一具尸体。
半个时辰后,柯姑姑才回来。显然皇上留她在养心殿的时间不短。
高静姝默契的没问,柯姑姑也没再提起此事,仿佛吴侧福晋来过是个幻象。
直至五月底,圣驾按时带着大部队出发往热河行宫去,皇上那里仍旧没对此事作出一点反应。
一切如常,听说皇上还赐给大阿哥一匹好马,说是勉励他在木兰围场好好表现,为大清争光。同时又命大阿哥与傅恒暂缓去户部,先将木兰围场的戍守工作做好。
大阿哥深觉受到皇阿玛的看重,连圣驾的安危都肯交付于他,所以近来格外意气风发。
自然也有大臣愿意表现亲近——在许多人眼里,无嫡子,长子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呢。
正因这个,高静姝才在心里给大阿哥点蜡:乾隆这个人,你让他记在心里,比发作出来可惨多了。
他会旷日持久的记住。然后用他的一双利目持续观察,用各种姿势给你扣分。
作者有话要说:注1:尚忆宫廷相对之日,适当慧贤定谥之初,后忽更咽以陈词,朕为唏嘘而悚听,谓两言之徽信,传奕懻以流芳,然百行以孝为先,而四德惟贤兼备,倘易名于他日,期纪实于平生。”——孝贤皇后册谥祭文。
乾隆:先慧贤皇贵妃定谥时,皇后尝云:吾异日期以孝贤为谥可乎?燕语竟成久要,追忆尤増痛悼,非私恩爱偏。
第39章 生非
高静姝从浅碧色的云纱中望出去,隐约能看到前头太后、皇后的仪驾。
太后的看不太清,倒是皇后仪驾里头十面直柄三檐九凤伞在阳光下灼然耀目,格外显眼。
再往后就是她这个贵妃的排面,这就只能叫做仪仗了。
贵妃的马车里按制全部用金黄色的缎子围成,四角高四尺七寸的柱子上绘有金色的翟鸟,下头缀以各色鸟雀。整个轿子里除了漆成浅红色的双开门,旁的都是一色金黄。
虽然看起来华贵,但丝毫不犯皇后的正红与明黄两色。
只是这金黄太亮,大幅的绣缎映的高静姝眼睛都疼。
紫藤木槿跟着贵妃的车服侍在侧,倒是柯姑姑坐了后面的马车。
见贵妃略闭上眼,紫藤就担忧道:“娘娘可是热了不舒服?”
其实皇上早已安排了,虽还不到日子,但行路颇热,太后皇后贵妃的车驾里,可以先开始用冰了。
行路又不比宫里方便,要用冰块需每日快马加鞭从紫禁城送来,颇费人力物力。
不过皇上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仍旧是想用就用。
只是林太医说,贵妃的身子还在调理,越是夏日,反而越不能放纵了去贪凉,导致寒气入体。
所以只肯给贵妃备下消热的药草茶,坚决禁止了贵妃用冰。
高静姝摇摇头,又感受了下慢如蜗牛的速度。心道:还好皇上南巡的时候走水路,不然就以皇家仪仗队的移动速度,去热河行宫都要走十多天,往江南走不得跟唐僧取经似的走好几年啊。
热河行宫颇多湖泊清泉,且行宫内建筑多是青砖灰瓦、原木本色,自然比紫禁城中黄瓦红墙看起来要宁静蕴凉。
跟来的嫔妃也都不是第一回 到了,依旧按着从前的宫室各自住下。
皇后送走了来问候自己的贵妃后,不由莞尔一笑。
贵妃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格外关注自己似的。这一路行来,常在自己跟前转悠,问些诸如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话。
有时问的还挺细致专业,简直像个太医。
皇后颇为不解,便索性直接问贵妃是何缘故。
贵妃就说自己病了一场,觉得生命真是脆弱,半分也马虎不得,见行路辛苦,就来关怀皇后。
然后又两次三番嘱咐:“娘娘可别累着,有事就交给娴妃做吧,她身子可好着呢,我听说她早上起来还会在庭院里打一套长拳,要不娘娘也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