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庙里回来,恰好在楼下撞见回娘家拜年的莉莉,她那位老公长得猪圆玉润,开了一辆凯迪拉克,两口子大包小包往楼上搬东西。
谢雨顺便帮他们拎了一些,瞥了眼尽是些冬虫夏草人参之类的昂贵玩意儿。
回到自己家里,谢母自然又开始唠叨,说你看看人家莉莉云云。
还发动谢父一起混合双打,耳提面命让她好好找个靠谱的男人,免得将来后悔。
谢雨被她妈念得一个头两个大,终于在年初三,借口临时有工作,逃回了上海。
回到自己的小窝,开门一看,却见陆远不知何时已经回来。
谢雨边换衣服边问:“你什么时候回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陆远道:“昨天就回了,怕跟你说了,影响你在家度假。”
谢雨摆摆手:“别提了,我一个大龄未婚女青年过年回家,耳根子能清净?”她走到沙发边,被他拉在怀里坐下,抱着她亲了亲她的唇。她笑着问,“你有没有被家里人烦?”
陆远摇摇头:“我初中时父母就离婚,父亲工作调动到北京,重新组建家庭。我们见面很少,他对我很客气,不像是父亲,倒像是待客一般。我去他那里,也并不是回家,只是尽子女义务去看看他。”
他说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谢雨终于明白他为何能在山里待了一年又一年,因为没有牵挂。
她歪在他胸口,揽着他的脖子道:“以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陆远笑着点头。
谢雨想起自己在庙里求的那枚护身符,从口袋里掏出来,挂在他脖子上:“给你求的。庙里开过光,我在上面施了我的灵力,以后肯定保你平安。”
陆远摩挲着那小小的桃木坠子,轻笑出声。
生活终归是生活,谢雨和陆远的生活也和这座城市里,任何一个努力谋生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当谢雨发觉渴望已久的新职位,并没有带给她任何成就感和快乐时,不免又开始怀念从前做记者的时候。
那时她满世界乱跑,由激情变得麻木,也就厌倦了那种生活。如今如愿做了副主编,再不用做一个苦逼兮兮的记者,但却发觉又有些怀念从前。
大约这就是人天生的矛盾性。
不过谢雨也知道,如果再做回记者,恐怕仍旧会面临之前的问题。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而她如今不如意的事,加起来或许也才一两分。
有一份还算光鲜的工作,有爱人陪伴,有对未来生活的期许。
她不算是个不知足的人,所以觉得这样的生活,足以称得上完美。
陆远大约是一个适应性很强的男人,新工作似乎不久就渐渐上手。那种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感觉,慢慢从他身上淡去。
偶尔早上,谢雨看着他穿着正装出门上班,会忽然有种想不起他在山里的模样。
自然,在这座快节奏的都市里,陆远也变得非常忙碌。时常加班,也时常有应酬。谢雨曾经担心过,他会不会不适应这座城市。但显然,她的担心很多余。
他很少在家中提起工作,除了偶尔流露出的疲倦,他的状态很好。他们和大部分相爱的情侣一样,闲暇的时候,两人会去看电影去周边小游,也会去吃一顿浪漫的大餐。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窝在家里看片子聊天。
两人虽然生活背景成长经历不同,但奇妙的是,竟然也有聊不完的话题。
只是他很少再说山里的事,也没有提起过那些孩子。
☆、变故
谢雨做了副主编,除了本职的审稿这些工作,也多了一些应酬。因为是大杂志,时常会参加这样那样的活动或者酒会。
四月份的时候,杂志社收到一个金融行业酒会的邀请函,社长派她去参加。
这种酒会,不过是衣香鬓影,倒也是结识人的好机会。谢雨做记者多年,也算是有几分自来熟的本事,不一会儿就认识了好些行业精英。
也有男人过来搭讪,她客气地敷衍,忽然就看到不远处的陆远。
他跟几个看起来精英模样的男女站在一起,各自端着酒杯,似乎相谈甚欢。
他穿着早上出门时的那身西装,高大挺拔,在那些精英中,丝毫不逊色,甚至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
他脸上带笑,是社交场合中,最常见的笑容。只是谢雨从来未在他脸上见过。
她觉得这样的陆远,有点陌生,又有些理所当然。
待她转头,打发掉搭讪的男人,再转身去看陆远时,却发觉刚刚那几人已经散去,陆远的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在会场走了一圈,左顾右盼,却还是没发觉他的身影。
想了想,她走了出去。
长长的走廊,与喧闹的会场内,截然相反,安静地连踩在地毯的声音都如此清晰。
然后,她看到了走廊尽头的陆远。
这里是十八层,她靠在窗边,像是在看着外面的夜景。
谢雨慢慢走过去,他浑然未觉,只是拿着酒杯,偶尔轻轻抿一口,背影茕茕孑立,不知在想着什么。
谢雨在他身后停下,默默看着他。她忽然又发觉,他似乎还是那个从山里回来,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陆远。
她想要他觉察自己,但显然他在自己的世界太投入,一直没有回头。
谢雨便起了一点坏心思。忽然上前,从后面抱住他。
陆远像是吓了一跳,手里的酒杯倾斜,剩下的半杯酒洒出一些。
“你怎么在这里?”他很惊讶。
谢雨笑道:“跟你一样,工作。”
陆远也笑了笑,将她拉在怀里。
谢雨问:“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此时的窗外下了雨,淅淅沥沥很大。
陆远道:“出来透口气。”
谢雨又问:“是不是不开心?”
陆远摇摇头,过了半响忽然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这么大的雨,学校的房子会不会再漏雨?”
谢雨微微一怔,抬头看他,只见他目光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神色有些说不出的茫然。
她想了想道:“你是不是想红溪小学了?”
陆远没回答她的话,只道:“今天我接到晓刚打来的电话,说校长最近总是生病,新来的老师又走了一个。”
谢雨道:“你要是担心,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
陆远沉默许久,才淡淡点点头。
酒会结束后,两人一起回的家。
整个晚上,陆远沉默不言。谢雨知道他是接了晓刚的电话,心中担忧,安慰了他几句,但他只是亲了亲她的唇,说没事。
半夜醒来,谢雨迷糊中觉得身边空空荡荡,瞬间惊醒过来。
打开台灯,看到陆远坐在窗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睡不着?”
陆远转头看她:“做了一个梦,然后就醒了。”
“梦见什么?”
“梦见晓刚他们一直在叫我。”他顿了顿,“我走的时候,他们送我到街上,哭了一路。”
谢雨道:“你在山里待了六七年,晓刚几姐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要是想他们,我们就抽个时间回去看看。”
陆远沉默了片刻,朝床边走过来,笑了笑道:“你别担心,我真没事。”
谢雨嗔道:“没事还大半夜不睡觉。”
陆远道:“现在确实不困。”罢了,又眼睛亮亮地看她,“你困不困?”
谢雨笑着摇头。
陆远俯身趴在她上方:“正好。”
谢雨伸手抱住他,凑上前吻住他的唇。
四月开始,南方雨水频降。
那晚之后,陆远没有再提过山里的事,谢雨也就没去多想。
直到一个周末,两人刚刚从梦里醒来。
陆远的电话响起,他迷迷糊糊接起来,那头传来晓娟的哭声:“陆老师……田校长他……他不行了!”
陆远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什么?”
晓娟在电话里哭得更厉害:“校长他不行了。”片刻后,那边的电话被向芸拿过去,“陆远——”
“向芸,怎么回事?”
向芸道:“田校长病危,医生说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陆远像是被一棍子打蒙一样,半响才回过神:“我马上回去。”
“别——不用了!”向芸道,“校长特意交代,让你不用为了他回来,别影响了你在上海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