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三哥”叫得,太不是时候。
“老七。”李琟回道。
“三哥怎么出来了?此时不是该在宫宴上吗。”
李沅说这话时不敢看向李琟,是因根本没有人叫他过去,他是想去的。而宫里上下都知道了,李琟回来了。
这场宫宴无疑是给李琟接风的。
纵使李沅年岁尚小不能自己想到这些,可人云亦云,他也是听得八九不离十。
这位三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宫了,不过他却始终记得他。前些日子李琟回来,他们见了几面,印象更深刻了。
而且,是有些仰慕他的。
仰慕他能随意出宫,在宫外生活那么多年,见到过红墙外的样子,一定有不少好吃的好玩的。
向往他求之不得的自由。
却不想,李琟直接拉过许倾的手腕,带着许倾朝着大殿走。
此刻,李琟的内心是复杂而纠结的。
人生的前二十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越是小心翼翼,却越是被揭发。他原以为上天安排在父皇要点明他身份的时候,许景曜突然到来,许倾跟着走,是不让她知晓。
可不想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出来找她,却撞上了老七。
李琟脑中一直都是许倾那日午后同许景曜说的,以后要里宫廷中人远些。
而他此刻不恰恰就是宫廷中人吗。
虽说幼年就开始逃避自己的身份,可他还是他,当朝三皇子。
也是他......一觉醒来过后,被强加的身份。
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中,一直出现一个绑着那日同许倾一样是高马尾的女子,他亲昵地唤她作“妈妈”。
大梦一场醒,却不知是前世还是今生。
他那时也只及总角。
懵懂,怀疑,迷茫,种种不安的情绪涌上胸腔,还好那时的李琟被山清人带走,离开皇宫,慢慢接受了一切。
他掌心中握着的,是那年折纸飞机送给他的姑娘的手腕。
纤细,柔弱,看似不堪一击,却在重要关头能迎面而上,那些新奇的点子和无畏的勇气,李琟身为男子都觉得佩服。
“李琟,这样不好。”
许倾的声音落在耳畔,李琟松开手。
“抱歉。”是他鲁莽了,竟牵起女子的手在宫里疾步。
力道用得不小,许倾悄然活动了一下手腕。方才手背传来的触觉是李琟粗糙的掌心给的,不知为何他今日有失常态。
三哥的意思就是,李琟是三皇子吗?
既然是皇子,为何做了郎中?
在京为何不进宫而是要借宿她家?
太多疑问堆积在许倾脑海,扰得她有些心烦。或者说,这份心烦全然是因李琟对她的隐瞒造成的。
她似乎在几天前,还当着李琟的面儿对她哥说,不愿与皇室中人有过多纠缠。
不知当时的李琟听了是何种感受。
好心过来给她看病,她却说了那般昏话,也难怪李琟走了。
方才以为他是跳槽了,原来他是回家了。
☆、卅壹 薄荷
“我听他叫你三哥。 ”
“嗯。”
“是......皇兄?”
“......嗯。”
话到嘴边,许倾却说不出口了。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却发现自己没什么立场。
正低头沉思,两人无言,许倾手腕上又传来温热,李琟再次握上她的手腕。
这次走得比方才缓了些,带她过了重重院门,最后停在一处。
这处竹树环合,是宫中少有的寂静无人之地。
“这儿是?”许倾环顾四周,同他处一样,这里也是黄瓦红墙,不过似乎比别处多了几分寂静。
“我住在这儿。”
“哦。”那就是李琟的寝宫了。
虽说自己不想与皇室中人有来往,可得知李琟的身份之后,许倾则是半点都反感不起来。
他这样的人,留在宫中岂不是要比终年在外奔波为人看病安逸得多?
可他的选择却是手中搭上患病之人的脉,而非各地进献的金银珠宝。
常人怎会这样做呢。
李琟将许倾带到凉亭处,没有失礼地带她进自己的寝殿。坐好,李琟说道:“你尝问过我,是否会有人经过时空之颠倒,我是经历过的。”
“你经历过?”许倾开口,声音里的颤抖把自己吓了一跳。
也就是说,李琟也是穿越而来的?他......又是来自哪个朝代?
“是我很小的时候经历的事,约莫七八岁。”
“那你还记得曾经的世界吗?”
李琟轻轻摇了摇头:“只记得一些了。那时的女子,同你跑步时的妆发是相同的。”
“高马尾?”
“嗯。”将头发绑得高高的,可不就是像马尾一样吗。
许倾心中叹然,原来李琟也是自现代而来的。她不假思索地将手落在李琟的肩膀上,一副任重而道远的样子:“咱俩从一个地方过来,也算是半个老乡了。”
......
“你可曾想过......回去?”
回去?
许倾没想过。
但是,无所谓的。在哪儿活着不是活着呢。可她是在生死之际到了许大小姐的身子里,一朝返回,许大小姐便会殒命。
对许相一家而言......女儿死而复生,却又命送黄泉,太残酷了。
她在梦境之中看到过现代的她,已经在车祸中被抢救成功了,只不过是植物人的状态。
“从未。”
不知怎的,李琟心里松了口气。
即使十几年来,他深知,一旦过来,是没有任何可能再回去的。但听许倾说从未想过,心却像是落了地。
这种微妙的情绪让他自己也觉得新奇。
从未这样过。
“我自幼随师父入山习医,没在宫里住几年。”
“你说过的。”
“我也不与他们常往来的,”李琟一直盯着许倾的双眼,“不怎么进宫,也没什么人知晓我是皇子。”
许倾总觉得李琟在努力地解释些什么,但又总是说不到点子上。
“我手里没权没势,也没什么钱。”
“你是想说,你并非皇室中人?”
“我是,”李琟方寸稍乱,“却也不是。”
还是初次见李琟这副慌乱的样子,许倾宽慰他道:“是或不是,都是命,身不由己。但你过得挺好的呀,出宫进宫都这么自由。”
方才在殿上,可是紧挨着太子坐的。其余几位能上殿的皇子,都坐得比大臣离皇上还要远。
“我不是此意......”
怎么就成了许倾安慰他了?
“好了,我知道啦,也该回去了。”许倾站起身。李琟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许倾又说:“送我哥送了这么久,我爹该担心了。”
两人回到大殿。
考虑到要避嫌,李琟的脚步放慢了些,和许倾拉开距离回到殿上。
觥筹交错之间,自然少不了侃谈和奉承,许倾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耳朵却一直竖着。
这可都是她宝贵的素材啊。
宫宴一直到了下午,撤掉了精致的饭菜,换上了茶饮。
宫廷的歌舞确实惊艳,所谓惊鸿一瞥便是如此,跳舞的姑娘们柔软极了,比她这个做了几年练习生的人要更柔软。
或许是从小习舞,底子好。
但她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也不能站近了看看。打她进殿,坐在太后身旁起,她便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有审视也有欣赏。
朝中不少人听说了许相家小女儿在那众乐楼办比赛的事,有的唏嘘不已,有的赞赏有加。
□□公主身侧一众人更是将目光黏在许倾身上,是几位皇子。
“她就是许相的女儿啊。”
“听说厉害得很,办了个什么歌咏比赛。”
“我看啊,八成是她爹办的,给她落了个名,区区一介女流之辈哪里来的真本事。”
“不过倒是......”
“五哥,倒是什么?”
“倒是真美啊。”红唇皓齿,眉目清秀,鹅蛋似的脸蛋让人想掐着下巴仔细端详一番。
“是啊......”
不仅他们,大殿上还有许多人也是如此。
安庆公主斜乜了一眼说这话的几人,有她哥也有她弟,可身为亲人却没人将她放在眼里,而是把目光全部都放在另一个女子身上。
安庆心中的不平衡越来越重,想离开这个地方,却又不敢。
皇宫明明是她自己家,她怎么却还不如那许倾来去自由?安庆越想越气,抬手就打翻了面前矮案上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