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阙见她一脸倦态,便道:“老师,早点休息吧。”
“不急,听完这首采莲曲再休息,曲唱的一般,这一手好琵琶倒是难得的好。”丘止柔放在酒杯,微闭着双眸。
音律中仿佛有一位碧衣女子,载着满船青莲,轻轻摇着撸,微笑着飘进人的思绪里。
一曲终了,二楼包间传来喝彩的声音。丘止柔缓缓睁开双目,准备回房休息,却看见何清阙有些古怪的看着她左手边,眼神柔和,俊秀的嘴角微微上翘,泛着笑意。
大概八九岁的女童,穿着白色粗麻衣,两边与额头的发用白色发带拢起,余下的头发披散垂到腰间,露出的圆润的小脸来,淡淡的眉毛如初生婴儿般、衬得那双眼睛清澈无比,仔细看去,原来女童的眼睛和一般人不同,不是六合大地常见的的黑色和褐色,也不似西域人碧蓝、酒红。
她有一双少见的碎瞳,那瞳孔就像是墨玉和琥珀打碎又融合在一起,黑色和褐色交杂其间,灼灼其华。紧紧抱着一个同样穿着白色麻衣的布娃娃,布娃娃与女童的模样神似样子做,因为它的眼睛是用黑、褐两种颜色的丝线精心绣制成,也是一双碎瞳,只是远不及真人眼睛那么明亮。
女孩正盯着何清阙面前剩下的半盘酱牛肉发呆,花朵般的唇瓣微微张开,右嘴角晶莹剔透的口水已近垂到下巴了,随着呼吸缓慢的伸缩着。
丘止柔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女孩馋馋的样子和她一直牵挂人很像啊,一样是看见想吃的东西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小姑娘,想吃牛肉吗?”丘止柔暖声道。
“恩!”,女孩不舍的将目光移向丘止柔,使劲向她点点头,又很快转过目光盯着酱牛肉。在她点头的时候,口水终于支撑不住,滴落在布娃娃脸上。
丘止柔会心一笑,头上的紫玉钗轻轻一颤,刹那间似一朵盛开的紫丁香。
何清阙笑意更浓,他从筷桶挑出一双筷子,夹住一片牛肉送到女童嘴边,女童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轻在唇瓣上一旋,将残余的口水卷进嘴里,这才接过何清阙送过的牛肉,使劲咀嚼后咽下去,意犹未尽的又盯着剩下的牛肉,何清阙揶揄的抬抬眼角,将牛肉一片一片的喂给她,很快半盘牛肉就要见底了。
吃完牛肉,女童满意的眨眨眼睛,乖巧对二人施了一礼道:“牧月谢谢漂亮阿姨,漂亮哥哥。”
丘止柔逗弄女孩:“你该怎么感谢我们呢?”
女孩格格一笑,走到何清阙身边,轻巧掂掂脚尖,将油呼呼,水润润的嘴唇印在少年脸颊上,任是何清阙身形敏捷,就是没躲过女孩笨拙油腻的亲吻,顷刻间少年白皙的脸上飞过一丝暗红,然后迅速扩散到脖子。
“英雄难过美人关,何清阙你也有被人偷袭成功的时候,牧月小姑娘,你又怎么感谢我呢?”丘止柔看到何清阙尴尬的样子,玩味的看着女孩。
牧月将手中一直紧搂的布娃娃塞到丘止柔怀里,“漂亮阿姨可以抱抱六合第一美女!”
“哦,她是就是六合第一美女啊,叫什么名字”
“嗯?她的名字就叫六合第一美女,是我给她取的名字,好听又好记。”女孩得意的说道。
丘止柔接过布娃娃,像搂着一个熟睡婴儿般,将头部轻轻靠在胸膛,这娃娃与女童朝夕相处,所以它身上散发出一种只有孩童才有的气息来,让人觉得温暖而安心。
“你的娃娃很漂亮,不过我更想让你也亲亲我呢,为什么你要用亲吻来谢这个哥哥,而给我抱这个娃娃呢?”丘止柔问道。
牧月凑到丘止柔耳边,肥白的小手做喇叭状低语,眼睛却是笑咪咪看着一边尴尬的何清阙。
丘止柔缓缓点头,温柔的按了按女孩微翘的鼻头“哦,原来是这样啊,你还真是……”。
话音未落,一直忙碌的店小二走了过来,一把抱过女孩。“哎哟!我的小祖宗,好好的不睡觉,又偷着下楼了。”
又连忙哈腰向二人致歉道:“打扰二位用餐,房间已经安排妥当,我刚刚给房间准备了热水,请允我先上楼送这位小客官回去,再回来引二位去房间。”
店小二辞过丘止柔和何清阙,转头假嗔瞪着女童说道:“你再顽皮我就告诉你青姨,说你偷偷吃东西。”
女童颇为不屑,回瞪了店小二一眼,“你要告诉青姨,我就把你的事情告诉小兰姐姐……。”
还没等女孩把话说完,店小二便急忙捂住女孩的嘴,又慌张看看四周,低声道:“你就饶了我,小祖宗,乖乖的去睡觉,我什么都不说行了吧。”
“小二哥哥,你不说,我也就什么都不说。”女童调皮的捏捏店小二的嘴唇。
“牧月,不得无礼。”一声轻喝,从楼梯口走来一位背着琵琶的素衣青年女子,生的甚是秀气温婉,白麻布倌起的孝髻簪着朴素的绿色绢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从店小二怀里接过女童,然后又放在地上,对着丘止柔、何清阙施了一礼道“我家小主人顽劣,打扰两位用饭,小女子深表歉意。”
丘止柔微微点头,缓步走到牧月面前,将布娃娃送还给她,抚了抚女童柔软的乌发,头也不回的径直上楼了。
何清阙紧跟其后,店小二也匆匆跑到前面引路。
“漂亮阿姨,何清阙哥哥再见!”牧月朝着二人挥挥手,一直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楼梯了,才回过头懒懒打着哈欠,用头噌噌女子的腿,“青姨,牧月困了。”
唤作青姨的女子转身找了一个凳子坐下,将背后的包袱解开,取出一件半旧大斗篷将女童从头到脚裹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宠溺的将她横抱在膝上,柔声道:“乖,我们就要上船了,船上没有床,青姨抱着你睡好不好?”
女孩点点头,星眼朦胧的靠着青冉,青冉将斗篷的风帽往下压压,遮住了女童的眼睛脸部,只露出白皙圆润的下巴,很快女童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沉沉的睡着了。
半柱香后,饭堂里人渐渐散去,半数人回房间休息,另一半客人陆续走出店门回到商船上准备赶夜路去紫菱城。只剩下几个看管货物的水手在炉火边烤着鲜鱼喝酒聊天。
“青姑娘,船马上就要开了,请上船吧。”一个年轻的船夫从外面进来,穿着厚厚的暗红色棉衣,同色的棉帽上用金线绣着一个“许”字。这就是店小二提到的今晚要赶到紫菱城的许家货船船夫了。
“多谢许大哥,若非是你向令尊求情,今晚我们主仆二人断然到不了紫菱城。”女子感激的说道。
许姓水手有些难为情的递过一套衣服,是和他一样的棉衣和帽子,“这是一套新衣,我从来没有穿过,外面太冷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先披着它,船上风大,不比在客栈里。”
他脸色微红,平日接触的都是些市井糙汉,在这个美丽温柔的女子面前有些手足无策。
“有劳了。”青冉没有推辞,放下熟睡的牧月,将棉衣披上,戴好帽子,将包袱琵琶背在后面,复又抱起女童,嫣然一笑,“许大哥恩情,小女子谨记在心。”
深秋的夜晚寒气袭人,路面已经结了一层白霜,踩上去吱吱作响,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宽阔的越水河上泊着二艘大船,其中一艘被众多的琉璃灯笼照的通明,船头旗杆上的篆体“许”字在酷利的秋风中猎猎作响。
身着暗红色棉衣的水手们有条不紊的忙着做起航最后准备。
二个时辰就能到达目的地、也是他们的家乡——紫菱城。经过一个多月的风风雨雨,总算是平安到达。
许家世代都在越水河上跑船为生,祖先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水手,到第四代已近已经有三艘大船在各州揽载客货,三艘大船都是上好的香楠木打造,光是一艘船就值几百枚金币,许家行船一向谨慎,黑道白道都不失礼数,打理妥当,从未出过大差错,在商船里算是响当当的名号。
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船夫站在船板上,收回系在岸上的缆绳,揶揄道:“今天怎么这么勤快,赶着回家娶新媳妇吧。”
“别打趣我啦张老头!”青年男子站在岸边用力拔掉最后一根桩橛,老船夫配合将桩橛拉回船上,紧紧的捆扎在船舷上,两人的鼻头都被冻的通红,青年男子跳上船,将有些麻木的双手笼在嘴边吹了口气,然后半蹲下撤下毛竹跳板,回头呼喝道:“开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