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去调查了,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白学文说的就是事实,那么邬叔叔说的呢?”
“你闭嘴!”
“是的,我是应该闭嘴。你答应过我,只要我闭嘴就断了跟白学文的往来,为什么我做到了,你做不到?”顾念指着姚曼丽破口大骂,“你看我爸爸,你看看他的遗像,他每天都在看着你啊!”
顾医生穿着雪白的医生袍,在一片均匀的黑里,默默注视着这两对母子和母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波谲云诡,前一刻同甘共苦,瞬间变成相互利用。顾念看着爸爸的遗像,将那晚在灵堂听到的邬抗与白学文的对话复述了出来。
“邬叔叔晓得了正在建的新大桥出现了严重的质量问题,他要揭发这件事,白学文却阻止了他,还威胁他。现在邬叔叔失踪了,肯定是被白学文害的!”
“怎么,你早就知道?”邬玉志木讷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小伙伴,“你用这个秘密跟你妈妈做了交换,只要你妈妈不再去见白学文,你就永远不会说出这个秘密,是吗?”邬玉志一步一步逼近顾念,“你知不知道,这个秘密关乎我爸爸的性命?你知道,你知道这个秘密关乎我爸爸的性命。可是,即便如此,你还是没有选择坦白,你选择了隐瞒。你用这个秘密……不,你用我爸爸的性命去换取你的利益!”
“对不起,我、我觉得……我想,邬叔叔不会有事的,当时我只是打算用这个秘密让妈妈和白学文断了往来。你知道,我很敬重邬叔叔,我绝不会做伤害他的事情。”顾念越解释越慌张,越慌张越解释。
“你抬头看看。”邬玉志指着墙上的遗照,那本来是一张彩色照片,但因为顾医生脸色苍白,而呈现出一种黑白照的静谧,“你爸爸为了保护别人的性命而牺牲,你却为了自己的利益枉顾我爸爸的性命。你刚才说你妈妈对不起你爸爸,那你跟你妈妈有什么区别呢?”
只要有人,哪里都是深渊;而人的心,是世界上最叵测的黑洞。
“你们都是魔鬼!”
邬玉志冲出姚家的家门,没有发现叶芝已经晕倒在地。
她跑到白家,重重地捶门,那模样好似在跟铜狮子搏斗。
“谁啊?”是舒予苏的声音响起。
听到舒予苏傲慢的声音,邬玉志斗得更加起劲了。
“啪”的一声,邬玉志从舒予苏打开的门缝里,将铜狮子的脸拍在墙上。舒予苏没想到是她,居高临下的发愣。
“你来做什么?我儿子不在家。”她没好气地说,她也从来没好好地瞧过这个小姑娘。从她的角度望下去,邬玉志的额头像一只尖角,露出锐利的锋芒。
“谁来啦?”白学文从舒予苏身后探出头来,看到这名小小的不速之客,也觉得甚是惊讶。
“是不是你害了我爸爸!”邬玉志像一只斗鸡一样抻着脖子,两道目光如双股剑合二为一,直指白学文。
这一切来得这么早吗?白学文怔了怔,无言以对。
“你发什么疯?你一个小姑娘在这发什么疯!”舒予苏推搡开邬玉志,意图把门合上。
邬玉志已经跟铜狮子搏斗过的人了,她猫起身子像一头狮子一样伸出利爪扒着门,使劲往里挤,她已不再是小孩子了,她和舒予苏、白学文一样是一个敢作敢为敢担当的大人了。虽然,她身量不足,比他们都矮,但她能够毫不畏惧地直视他们的眼睛。真正的成人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灵魂上的。在和白家搏斗的这一刻,她觉得她和白家的男女主人的灵魂是平等的了。
白冰晖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邬玉志像一把开了刃的利剑一样立在父母面前,他突然感到害怕,邬玉志势不可挡,她终究会势不可挡……他抱着这样的预测,从母亲身边拉开邬玉志。
“白冰晖,我只要你一句话,我爸爸失踪是不是跟你爸爸有关?”邬玉志露出尖尖的虎牙,冲向白冰晖。
第一下蹦进他脑海的是爸爸那颗解开的风纪扣,叮当叮当,闪着不安的银光。他闭上了眼睛,让那段银光从眼皮上掠过。
“没有,你爸爸的失踪跟我爸爸没有关系。”白冰晖看了看来势汹汹的邬玉志,又看了看儒雅敦敦白学文。不会是爸爸的,他在心里面这样告诉自己,先入为主地为亲人开脱。他相信爸爸是无辜的,所以提前隐瞒。这是善意的,却不曾料想,所有的魔鬼最开始都披着天使的外衣。
“没有?你爸爸那天明明约了我爸爸。”
白冰晖惊诧地看着白学文,白学文点了点头,但是他不愿辜负儿子的信任,随即解释。
“但我没有害你爸爸。”
“那是谁要害我爸爸?”
“你爸爸得罪了很多人,他还要去告状,是自寻死路!”白学文“开诚布公”。
有什么东西被捅破了,是一层窗户纸,“呲啦”一声,邬家和白家终于要“□□”相见了。这么多年来,邬白两家自以为是楼上楼下的邻居、自以为是同门师兄弟、自以为是在局机关共同打拼的战友……直到这一刻,邬白两家人才发现,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打扮这个名叫“利益”的小姑娘,一会给她穿上“远亲不如近邻”的花衣裳,一会给她扣上“同门情谊”的大帽子,一会再给她续上“同甘共苦”的回忆……有些人会被她的表象所迷惑,而有些人却一直能抓住她的本质。
邬玉志难过地吞咽酸涩的咽喉,怎么吞也吞不下,怎么吞都好像被堵住了。邬家人终于明白,来自于他们基因里的重情重义并不是优点,反而是成为了被别人拿捏的软肋。
“你告诉你爸爸了?”邬玉志抻着酸痛的脖子,声音嘶哑地问白冰晖。
“我只是想劝我爸爸,帮你爸爸。”白冰晖看向白学文,“爸爸,你告诉别人了吗?”
白学文不说话,沉重地看着一片虚无。
“告诉谁了?”
“黄崇。”
白家的电话响了起来。舒予苏走过去拎起听筒,她慵懒地嗯了几声,余光嫌恶地瞟向邬玉志。
“叶芝进医院了。”
Chapter 27
白学文决定去看望叶芝,他和儿子白冰晖一起来到医院。他开着一辆小轿车,在局机关的长坡1/2的梧桐树那儿正准备超过邬玉志,却一脚刹车,停在她身边。邬玉志跟“仇人”父子一起赶到医院。叶芝憎恨地盯着他们。
“你怎么还有脸站在我面前?”
“嫂子,不是我,我没有,我怎么会害师兄呢?”
叶芝在姚曼丽的搀扶下,慢慢坐起来。邬玉志给她递过去一个枕头。叶芝抬手的瞬间,将那原本要去接枕头的巴掌甩在了邬玉志脸上。
“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儿?”
原来叶芝的这句话并不是针对白学文说的,而是自己的女儿邬玉志。
邬玉志来不及捂脸,手里的枕头掉在了地上。
“都是因为你啊!你天生脑有反骨,是个不安分的。我要你不见白冰晖、不去白家,可你听了没有啊?你听了没有?女儿啊,是你害了你爸爸啊!”
“妈妈,我,我……”邬玉志颤抖起来,她无心的,但“无心”更可恨啊,她是邬抗的女儿啊,她怎么能够“无心”,她怎么能够因为“无心”而害了自己的爸爸啊,那是自己的爸爸啊,那是最爱她、她最爱的爸爸啊,怎么就不能长点心呢?
是谁偷走了她的心?
邬玉志跪在枕头上,膝盖底下的那团棉花硬的像一团铁,她身体僵硬地弓着,却有些微的神经性反射到了大脑的前额,她不顾一切地遵从这种神经反射,用额头磕着铁质的床栏“砰砰”响。世界在她眼前摇晃,碎裂成许多平行宇宙——人物、事件、时间、地点都没有变,却又都陌生了。
姚曼丽将邬玉志拉出病房,让她靠在医院走廊上的长凳上休息。不一会儿,她拿来一袋饼干、端来一杯热牛奶递给邬玉志。邬玉志直愣愣地看着雪白的牛奶和雪白的医院,寝食难安。
“我是不是错了?”
“你没有。”
“那是不是我爸爸错了?如果他不去管闲事,我们家就不会这样痛苦。”
“一个人的对与错很难衡量,这不是考试做卷子,可以打勾或者画叉;对与错也不是恒定的,随着时间的变化,对与错的标准会变化,它们本身也会变化。”姚曼丽说,“就好像当时我认为白学文没有害邬抗,所以选择隐瞒真相,不把事情闹大。但是,现在看来,我做错了。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普通人的眼界是有限的,结果不是我们可以掌控的。当我以为可以掌控结果的时候,就是错得最离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