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番外(1)

一片冰心在玉壶

作者:刘熵

文案

十五年前,坛城小镇,一个叫邬抗的人因指出化龙溪新大桥有严重的质量问题而失踪;十五年后,在废弃的新大桥的桥墩里,发现邬抗的白骨。

由此牵扯出邬白两家两代人的恩怨纠葛。

白冰晖与邬玉雉青梅竹马、互生情愫,却因为成年人之间猛烈的利益冲突始终隔阂,直至分道扬镳。

直到邬抗的白骨重现天日,邬玉雉返乡,白冰晖作为巡视组成员留在坛城,双方共同追查邬抗被杀的真相。

邬抗的冤屈能洗清吗?邬白两家的恩怨能解开吗?邬玉雉和白冰晖还能破镜重圆吗?

比起结果,追求公平正义的过程更重要。

牢记使命,砥砺前行,一片冰心在玉壶。

楔子

明月高悬、乌云蔽天,两方对垒,暗影幢幢。

急雨之下,化龙溪尤作困兽之斗,咆哮呜咽奔腾不息。

今天是乙亥年(2019年)农历十二月初七,忌动土。

巨大的机械怪物捶胸顿足,伸长机械臂打碎纤细的桥梁,捧起一根粗重的桥墩缓缓地吐到岸边,被急雨无情洗刷。

那根刺眼的白骨扎在粗粝的桥墩里,像是扎在时间里的一把尖刀,给时代的伤口灌满水泥。人们集体陷入回忆,一个用水泥掩饰伤口的时代是多么伟大和悲壮,这根白骨即是她的注脚。

一柄巨大的黑伞开在人群之外。普通的伞只有十二根伞骨,而这把却有二十四根铮铮铁骨,每两根绑在一起,撑得黑帆布油亮油亮,如一张海豹皮。识货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一柄内陆城市少见的巨伞,通常是为对付沿海地区的台风暴雨所制。而今身在坛城,急雨前赴后继地撞向它,不过是小孩手里的拨浪鼓罢了。伞面岿然不动,笼罩着伞下那张如雕似刻的脸,散发着月的清辉;一双狭长的眼冒着冷冷的杀气,有南极冰川崩裂之势。伞如人、人如伞,均是刻意低调、却气度不凡。伞中人约莫是三十岁出头的男子,着黑皮鞋、黑西裤、黑羊毛呢大衣,长身宽肩,来头不小;他一手紧握伞柄举在胸前、一手攥拳垂立在侧,双手青筋毕露,仿佛一名忠诚的宣誓人,正努力克制着血管里奔涌着的滔滔热血。

“嘭”的一声,挖斗在白骨前垂首,成为吊唁者,虔诚默哀。

法医尚未出具结论,人们已经议论纷纷,小镇从来不缺秘辛。

话说十五年前,有一个叫邬抗的男人失踪了,他当时是这座化龙溪新大桥的工程监理。

有传言称,邬抗贪污受贿、卷款潜逃;没想到,十五年来,他一直被困在水泥里。

雨声杀、杀、杀!定是冤魂心有不甘!

黑伞晃动,几颗雨珠趁机冲破防护,打中伞中人清澈的脸颊,激起一串泪珠滚落。

Chapter 1

1994年,盛夏。

翡翠般的树叶被骄阳镀上金边,熠熠生辉。

人们用汗水和欢笑编织出了一个充满激情与幻想的年代。

阳光静静地洒在书桌上,伴着夏日的暖风,随意地翻阅这本《科学故事集》:鲜艳的彩色印刷,少见的16K版面,硬装封面,定价32元;翻到第九页,下半版画着半个凹凸不平的月球,上半版记录着一名宇航员从航天飞机里走出来,正抬腿准备踩到月球的瞬间;这是一个关于阿姆斯特朗登月的故事,主要教育青少年勤奋努力;翻过来的第十页则画着茂盛的丛林,一片深绿浅绿中,一位白胡子老爷爷煞有介事地伸手指天,他在阿姆斯特朗登月前对他说,我们土著崇拜月神,听说你要去登月,请你帮我们跟月神带句话,好吗?阿姆斯特朗虽然不相信月神的存在,但他好心按照老人家的发音把那句话背下来。他问老人家这句土著语是什么意思,老人家说这是我们跟月神的秘密,不能说。回到航天局,阿姆斯特朗忍不住好奇,找来一位土著语专家,把老人家的话说给专家听,专家哈哈大笑,告诉阿姆斯特朗,那句话的意思是,请不要相信你眼前的人,他们只会来占领你的土地。

阳光渐渐退去,暖风也安静了。

十岁的白冰晖早熟地意识到这桩历史逸闻被安插在这儿的另一层含义,图书出版社不希望青少年被资本主义的表象迷住眼睛。这种担心真是纯属多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会心一笑,合上被翻乱的图书。

少年慢悠悠地倚在窗边,聆听夏蝉的音乐会。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不知疲倦地阅人悦己,吸进甘甜的树汁,凑出美妙的音乐,它们的一生纵使短暂,却是如此美好循环中的关键一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蝉的灵魂定有香气。少年将头伸出窗外,模仿蝉的姿势将鼻尖伸入轮序而生的肥厚树叶里,温润的绿染湿了汉白玉般的鼻尖,又仿佛一条小白船在碧波中涌向天空;一道道金光切削着少年的额头和脸颊,他用浓密的长睫筛着丰盈得要溢出来的阳光,然后让那些细如丝的金线缓缓落在唇上,那唇便不再是唇,而是夕阳中的两座山,山坡上浅浅的唇纹如落日中的山涧波光粼粼。时间原是个匆忙严肃的中年男人,在赶路时掬了这片山坡上的一捧清泉解渴,顿时醉了,仿佛时光倒流,回到美少年的窗前,欣赏着他静物般的美,不舍离去,但终究要离去,时间不等人,迈着凌乱散漫的脚步悄悄经过窗前;让这段悠闲漫长的时光再长一点儿,治愈今后更加漫长的人生。

白冰晖撑起身子坐上窗台,摇曳的绿把世界分成一个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散发着童话般迷人的色彩。在这些迷你王国里,一段影子如无声的水波周游列国,最终投向炙热的大地,渐行渐远,渐渐被蒸发。他望着它出神。肥厚的树叶下是一片被踩烂的树籽,连成一片、和着稀泥,像黑暗的沼泽。影子是从“沼泽地”里走出来的,“沼泽地”旁、白家楼下是邬家。

哎,为什么有邬家?

少年皱了皱眉,跳下来关上窗户。楼下的邬家丫头开始练琴了,不,是打铁——跑调的音符是榔头的捶响,一声赶着一声,仿佛在赛道上奔跑攀比;嘶吼的歌声是猝火时的白烟,化作一双惨淡的手,抓着梳子倒拨毛发。

这个世界上,有美妙音乐就鬼哭狼嚎,有美少年就有野孩子,有城堡就有沼泽,有白家就有邬家……生来如此。白冰晖还没有意识到,一层薄薄的楼板上下两边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好比阿姆斯特朗和土著老人,他们之间的逸闻是建立在白种人对土著人的血腥屠杀驱赶的历史上的,人类的善良跨不过地域、阶级、种族、性别、财富、地位……

“铁匠铺”终于歇下来了。白冰晖知道,她要上来了!

她的脚步声像母鸡下蛋时的叫唤,“咯咯哒、咯咯哒”响彻整个楼道,最后被门锁的“咔哒”声夹断,两只鞋子沉闷地撞向墙角,一双肉脚丫子“咚咚咚”地在地上打鼓,最后盘进了沙发里,电视机被打开了,传来动画片的主题歌:“小邋遢,真呀么真邋遢。邋遢大王就是他,人叫他小邋遢……”

白冰晖叹了一口气,重重地合上房门,以此展示与她划清界限。

突然,动画片戛然而止,肉脚丫子重新开张,“咚咚咚”叮到他的房门前。

“冰哥哥、冰哥哥……”声音切切地从门缝里递进来。

“别……”白冰晖话音未落。

“好的。”邬玉志已飘到他跟前,眼巴巴地望着他。

白冰晖烦闷地望向窗外,无视对方的讨好,望她知难而退。但邬玉志瞬间被书桌上的彩色印刷的《科学故事集》吸引,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胖胖的脸颊在书页的抚摸中微微颤动,好像两颗嫩滑果冻即将从盒子里掉出来。

门锁温柔转动,空气里有无数根看不见的秋千飘荡,落叶的枯爽劲儿夹杂着蔬菜的土腥味儿浸染着整个房间,那个如水波般无声的影子挪到了厨房,锅碗瓢盆立刻发出雀跃清脆的叮当声,仿佛在欢迎它们的主人。白冰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一点整,是叶芝阿姨来了,她是邬家的女主人,也是邬玉志的妈妈,更是自愿到白家来当免费保姆的第一人。随着白氏夫妇职位的升迁,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步叶芝的后尘,哭着抢着要来照顾白家的小少爷。但彼时,有且仅有叶芝一人,她总用“远亲不如近邻”来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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