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了按帽子,抿紧了唇,准备等庄南离开了再出去。

未曾想眼前倏地一暗,总是很克制地保持着距离的邻居走到了他面前,他紧张地退后了两步,身前响起庄南惯来磁性倦懒的声音,含着点点笑意:“林先生,晚上好。”

8.

庄南说了两遍晚上好。

第一遍是习惯的、礼貌性地问候,第二遍是对鼓起勇气向他打招呼的邻居的回应。

林温像只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尾巴的小松鼠,踩在风雨飘摇、纤细脆弱的树枝上,对周围的任何动静都充满了警惕,好像声音略高一点,都会把他吓得炸毛,跌下树枝。

庄南低头看着他,想起那天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衣,推开门羞涩忐忑望来的清秀面庞,心里微动,想再说点什么,注意到林温轻微发抖的肩膀,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进退有度。

松鼠先生真要被他吓得掉下来了。

于是他后退了两步,将空间重新给出来,摁开紧闭的电梯门,离开前,冲着林温毛茸茸的帽尖儿一笑:“再见。”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晚安。”

身边精英云集,来往充满冰冷算计,比起身体上的疲累,精神上的疲倦更深,所以他才搬来这个刚建好不久、距离城市中心颇远的公寓。

安静一点,也放心一点。

这一阵的工作强度连庄南也有点吃不消,一天能抽半包烟,心情总是郁躁难消。

不过每次碰到小邻居,他都会想到那天早晨的甜粥和煎蛋,心情就像积雪遇暖阳,融了那么一层,又融了一层。

内向害羞的松鼠先生看着没有半分阴郁。

像那床被子的味道,清爽又温暖。

莫名的,公司里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大魔头,对仅有几面之缘的邻居充满了好感。

9.

从林温回应过一次后,再碰上时,主动打完招呼的庄先生都会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等待青年小小声的回应了,才微笑着道一句“晚安”,转身离开——他们俩基本只会在晚上遇到。

纵然林温有时不太情愿开口说话。

但庄南总是很耐心地等他回应。

A市的雪下得更大,年关将近。

林温交了稿,下楼拿快递,回来又撞上庄南,打了招呼,才恍然惊觉,庄先生搬来的这几个月,他开口的次数加起来比以往半年还多。

两人之间也多了些简短的对话。

“这么晚?”

“嗯,下属犯了点错,耽误了工作。”

林温悄悄将帽子又往下压了压,借着动作,偷偷觑了眼庄先生俊美的面容——原来庄先生还是个小领导吗?

那为什么还这么累?

难道庄先生有什么生了重病的亲人或者朋友……

隐藏在安静的皮囊下的思维永远跳脱不定,写作者的惯有习惯让林温很自然地连贯了一串剧情,他咬了咬唇,没忍住小声开口:“您,注意身体。”

除了那天早晨,庄南还没得到过林温主动开口的待遇,几乎受宠若惊:“工作总是累的。”

林温不知道怎么回应。

他不是不想和人交流,而是畏惧和人交流。

该怎么说话?哪种语气是对的?这句话会不会惹人生气,那句话会不会让人厌烦?

对方的语气是不耐烦吗?是善意的吗?还是生气的前奏?会不会话里有话,藏着其他某种意思?会不会那些听起来很好听的话,其实都是为了不让他难堪而善意给出的谎言?

敏感纤细的思维系在自尊上,林温已经忘记和人正常交流的感觉了。

因此这一刻他绷紧了神经,脑中空荡荡的,连呼吸都紧促起来。

庄先生是嫌他多事了吗?

好在庄南很快便接了下一句话:“不过最近确实累过头了,等工作告一段落,我会好好休息一下的。谢谢你,林先生。”

一颗高悬的心重重落回,林温长长地呼出口气,紧紧拎着快递袋子,胡乱点头。他不敢让庄南看出自己的异常,死死盯着电梯门,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不等庄南再开口,便敏捷地窜了出去。

就像两人刚遇到的那天。

庄南将话头咽回,看着林温匆匆的背影,片刻,无端笑出声来。

☆、chapter 4

10.

林温渐渐在笔下写出了这样一个人物——徘徊于都市夜晚沉寂之后、游荡于城市中一抹艳丽的幽灵,他有一份特殊的、难以启齿的职业,但也似寻常人般,兢兢业业,礼貌待人……写着写着,忍不住会代入庄先生的脸,想到每次偶遇庄先生时对方那句温和的晚安。

偷偷把邻居当成了灵感来源写,是不是很不礼貌?

或者等写完之后,不传出去,只给庄先生一份,算是礼物?

庄先生会不会生气?

可是好像没见过庄先生生气。

林温咬着笔,苦恼地思索了很久,把稍纵即逝的灵感忘了个光,随手在便签纸上记下一段,起身时手脚已经有些麻木。

他搓了搓手指,洗了个澡,穿上睡衣走到窗边,掀开条缝往外看了看。

A市好像越来越冷了。

城市里最忙碌的上班族和学生党搓手期盼着假期到临,过年是再高兴不过的事,一家团圆、满桌欢喜。

林温有些茫然,他知道今年的年依旧会是自己一个人过。

怔怔望了会儿夜幕,林温准备上床睡觉。

路过客厅里,脚步忽然顿住。

冥冥中,他心底生出了某种预感,迟疑着走到门口,心里默数了三声,打开门。

声控灯亮起。

庄南像是第一回被他拖回家那次,靠坐在家门口,高大的身影像是倾颓的玉山,将倒未倒,眉心紧促,双眸紧闭着,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不太平稳。

林温默然了会儿。

万万没想到,不过两个月,相似得惊人的一幕又出现了。

四周再次归于黑暗。

林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走到A2402门口,熟练地将庄先生再次捡回了家。

11.

庄先生病了。

脸颊滚烫,呼吸灼热,意识混沌。

林温费力地将他拖到床上,柔和的灯光下,庄先生立体的五官深刻俊美,像是大理石雕琢而成,因为躺到柔软的床上,紧锁的眉心略微舒展了些。

理智告诉林温,这时应该打个电话,将庄先生送去医院。

可他不敢和人通话。

庄先生独居,他不知道怎样联系到他的亲人朋友,到时候还得在拥挤的医院中排队挂号,跑腿说话……没人能理解他对语言交流,尤其是面对面交流的畏惧。

林温呆呆地看了会儿庄南的脸,替他脱下外衣鞋袜,盖上被子,找到温度计,又倒了杯热水,回来庄南已经蜷缩起来,埋在被子里,睡姿像个小孩儿。

他的唇角短促地弯了一下,推了推庄南,小声叫:“庄先生,醒醒,你发烧了,先量量体温……”

这次和上次醉酒不同,庄南本就睡得不甚安稳,被他推醒,迷蒙地半睁开眼,长长的眼睫下,一双眸子乌黑湿亮,即使因为生病有些虚弱,乍然睁眼望来时,眼神也极具威慑力,警惕且冷漠。

林温被他看得退了两步。

他望了林温片刻,才认出这是自己的小邻居,眼神又柔和下来,扫了眼周围的环境,心里门儿清,微微一笑,喉咙里像是吞了把沙子,嗓音很哑:“林先生,又麻烦你了。”

因为低哑带着鼻音,声音竟比平时多了几分……性感。

林温心里发慌,暗暗唾骂自己,脸上涌上潮热,差点忘了该干什么,胡乱摇头,将体温计递过去:“您先量一□□温……很难受吗?您有朋友吗?联系一下,让他们,陪你去,医院吧。”

他说话很慢,简短的问候还好,说得长了,断句便很零散,滞涩无比,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儿。

林温硬着头皮说完,不敢看庄先生的脸色。

很奇怪吧。

他在心里默默道,我这样的人,真的很奇怪吧。

庄南接过体温计,撑着手半靠在床头,量着体温,望着僵立的林温,因为发烧头疼脑热而低落的心情好了不少,莫名起了逗他的心思,轻轻地笑:“怎么办呢,林先生,我也没什么朋友呀。”

12.

庄先生这样看着有点像在撒娇。

林温不可遏制地生出同情来——确实,做着那种工作,庄先生心里应该很苦吧,大概也交不到什么真心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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